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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洛文苑》2024年第2期
2024年06月09日 14:55  



臻品悦读

5 紫 云/杨森翊

故事掠影

7 风流云散/邹贤中

14 守山老人/张学鹏

16 秦岭有自己的守护神/吕 璇

24 草草的春天/张文博

32 山 语/石柏豪

天下大同

38 海棠花影到窗纱/管淑平

40 北疆漫游散记/王招军

45 幸为人母/王维雅

48 从兰波与魏尔伦观诗与诗人/刘佳莹

51 灼华诗词慰芳华/石慧源

53 春野的夏天/方利君

创意写作

56 四月独吟/甄晓武

58 激进思潮与高原上不朽的石头

——解析阎安《自然主义者的庄园》诗作中哲学和语用学特色/陈 刚

62 采茶闹/杜 怡

64 夏日随想/杨智丞

66 栀 爱/郭思姗

69 年 轮/冯 卓

长短书

73 掌 声/张建民

74 爱恨秦岭/南书堂

75 薄荷茶(外一首)/袁 好

76 雪花是唯一的见证者(外一首)/王栋贤

77 挣扎到墙面的一粒沙/王 卫

78 我想抵达的你/赵 宁

79 诗两首/常志薇

79 旧皇城/张晨阳

文艺纵横

80 地域视野下的王禹偁贬谪诗探析/任梦池








 你乘坐的是公共汽车,那是崭新的电车,在北新街平稳快速地行驶,窗外灰色建筑不断退后又重现,一抹靓丽的粉红出现在视野中。这粉红逐渐清晰、蔓延。你下车绕过候车亭,千朵万朵蔷薇毫无保留地在你眼前绽放。枝枝繁茂,朵朵艳丽,织出的烂漫边驻足着人群。

 你顺着蔷薇向前望去,无数活力的面孔在此交错,你便知晓:商洛学院便是这里了。你穿过校门,各色花卉簇拥着校名,两侧深红色玫瑰在松树、草地的映衬下,更显浓郁。走上台阶,一号教学楼窗明几净,白色墙体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左侧阳光角落的通道并未引起你的注意,右侧怒放的牡丹是如此吸人眼球。红的、白的、粉的,每一朵尽情展现自己的特点。被修剪整齐的小叶黄杨环绕着守护它们。愈行愈近,牡丹温和的气味令人心旷神怡,继续向前经过拐角,主干道两旁的紫叶李与樱花交错而生,碧绿与紫灰给人一种奇妙的视觉冲击,各自精彩。你惋惜花不待人,只好在脑海中幻想桃花源般落英缤纷。

 你沿着主干道继续前行,左面孔子像静静矗立在山棕榈的树荫之中,喷泉开出柔美的“水花”。你仍不停脚步,目光越过高楼的遮挡,清楚地望到稍远处广玉兰树挺立在平坦的地面,一棵伴着一棵,每片树叶都反射着日影,明亮、炫目。宏伟的图书馆伫立在右侧的雪松之后,充满静谧,而树下偶有几只猫咪小憩。

 你漫步向前,眼前高墙被爬山虎所占据,青绿色的墙面遍布校园。沿着道路,一侧是参天的悬铃木,在路面上留下星星点点的阳光。一侧是垂柳,拨动你的心弦。悬铃木间有一处不分规律的空隙令你疑惑,靠近,原来是一条通往更高处的道路。“桂园”刻在了你眼前的石上,其背后球形的桂花树一棵高过一棵,两侧的台阶令人望而生畏。你尽力爬完台阶,一座新楼便出现在你眼前,楼两侧圆柏如绿色的焰火,照亮周围的一切。你顺着火焰向前,稍稍偏头一号教学楼便尽收眼底,你发觉一号教学楼与绿色的边墙中有一隐蔽的小径,便寻找向下的道路。你知道这会错过许多新的景物,八号楼前的玫瑰海,小角楼的古松,你却仍去追寻那神秘。向下的台阶每一阶都拥有自己独特装饰。广玉兰林重新出现在你面前,如此贴近,你转头寻找来时的路,走过的台阶立面组成了一幅巨大的山水景物画,让人惊喜。但你无暇欣赏,径直穿过玉兰树向小径入口走去。

 你向深处探寻,小径一侧是一号楼洁白的外壁,一侧是暗绿的高墙。左侧的白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跳动的龙爪槐,占据了你的大部分视野,矮处树隙间各色的玫瑰花长于方格之中,仍呈自由之态。你径直走入花丛之中,环绕着你的是饱满芬芳的玫瑰,是翠绿柔顺的龙爪槐,是鳞次栉比的高楼。你知道北面三层最左侧的窗口和其他窗口相同,毫无特色,但你不知道,那窗口是本书的起点。


——田毅


《商洛文苑》

2024年第2期(总第25·夏之卷)

  商洛学院

主办单位 商洛学院人文学院

  商洛学院文学创作中心


文学顾问 尤西林 段建军 韩鲁华


  张志昌

  张文诺

副主编 马英群

执行主编

编辑部主任

  赵萍君 熊英琴 王邦焕

实习编辑 何海瑞 方利君 唐艺萱

封面设计

投稿邮箱 slxywxczzx@163.com

设计制作 德高传媒印务有限公司

  陕西东帆印务有限公司

  16

  20246月第1次印刷

  700

准印证号 (商洛)2024-SY011

发送对象 校内师生、校外作者及陕西各大图书馆

   (内部资料 免费交流)


臻品悦读


5 云/杨森翊


故事掠影


07 风流云散/邹贤中

14 守山老人/张学鹏

16 秦岭有自己的守护神/吕

24 草草的春天/张文博

32 语/石柏豪


天下大同


38 海棠花影到窗纱/管淑平

40 北疆漫游散记/王招军

45 幸为人母/王维雅

48 从兰波与魏尔伦观诗与诗人/刘佳莹

51 灼华诗词慰芳华/石慧源

53 春野的夏天/方利君


创意写作


5 四月独吟/甄晓武

58 激进思潮与高原上不朽的石头

   ——解析阎安《自然主义者的庄园》诗作中哲学和语用学特色/陈 刚

6 采茶闹/杜

6 夏日随想/杨智丞

6 爱/郭思姗

6 轮/冯


长短书


7 声/张建民

74 爱恨秦岭/南书堂

75 薄荷茶(外一首)/袁

76 雪花是唯一的见证者(外一首)/王栋贤

77 挣扎到墙面的一粒沙/王

78 我想抵达的你/赵

79 诗两首/常志薇

79 旧皇城/张晨阳


文艺纵横


80 地域视野下的王禹偁贬谪诗探析/任梦池


◎杨森翊


 细雨穿过了树梢,时不时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偶尔还落下些许故秋里的黄叶,一急一缓,骤然掩盖了林麓间的静谧。

 你是否怀念过那些与你在夏日里,长相厮守的青蝇与白鸟?我深恶痛绝。这或许是因为二者双翼所发出的嗡嗡声往往惹人烦闷,又或许是人类对于常见的物种往往会产生厌倦的情绪。如若有一天,这些令人心绪不宁的物种濒临灭绝,想必也会如今日的国宝一般,引来无数人参观,隔着玻璃去倾听它们所发出的一切声响,仿佛从中找到了类似于工业文明期间的时代音符。这也正是我行走在此地的缘故。

 只是这穿林打叶,黄叶落地时的频响,但凡好奇心起,调动双耳,每一次都可清晰捕捉,无疑取代了曾经凭依指尖所调弄过的潺潺流水之妙音,天籁般的曲乐,已然消失不见,此刻却是收获了另一番琴古之音。

 当五音悄然滑入心扉时,又有何种思绪踊跃行进于脑海里面呢?有时在记忆深处,时不时还飘过几朵素色的花瓣,其中还有些喜好彩颜的仙家女,一抹绿意,盎然其间。斜阳也忍不住降临了,为这贪玩的汉滨游女,添了些微弱的霞光。天色在时间的流逝里,愈发显得昏暗,可是你的容颜依旧,不过是由于害羞,藏匿起来罢了。如今,萦绕在我耳畔挥之不去的,就只剩下些淅淅沥沥的雨滴声,好在落在我的侧肩时,都化作了薄雾,不至于落个身心同泣。

 雨水终于停了下来,黑色的云儿依旧在天空中滚动。在风的牵引下,陆陆续续往更远处,更向与我无相关联处翻涌。

 我的脚步继续流浪在青草地上,无数的茂林闯进我的眼睑。在经历了雨水的洗礼后,此刻身旁的一切都平添了新意。这新生的情意,不是别的,便是比林间里的幽静,更加沉寂。只不过,前一刻那些声响依旧在我的耳畔萦绕,可此时,忽然之间,又坠入进更深一层的深渊里,静得令人发指,让我不得不放缓前行的步履,穿行在峡谷之中。

 在软泥两旁,除了随处可见的青灰色山石,胡乱堆在一起,不加雕琢外,松树要齐整得多。不知名的野草,纷纷被压弯了腰,只有深远处,才可瞥见些傲然挺立的身形。这些都显得嫩绿极了,在雨水的滋养下,甚至要胜似瓷碗中的翠芽,完全没有因为色彩过于单一,而使有闲时观赏者心生厌倦。当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时,总是需要太多铺垫,这已然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可是还未曾载入史册的真言。

 我瞧见了什么?

 在绿的王国里,闯入进了一朵紫色的花朵。这朵紫色的花,生在此处,让人不觉想起一“幽”字。原谅我,不知道你的名姓,姑且称呼你为“紫云”吧!“紫云”无香,无人理会,借此却生得可爱极了。圆圆的脑袋上,点缀着无数细小的绒毛,一根有力的细小身躯,撑起了它那遗世独立的面容,温润如玉却也不失冷峻孤傲。在这万绿丛中,它确实独树一帜。我就这样注视着它,好久好久。

 不知何故,忽然疾风骤起,当我抬头仰望云空之际,一个貌似六七岁的孩童跑来,将这异类连根拔起。在去除掉了本不繁多的须与泥土后,便欢喜地跑向母亲跑去,空留我一人呆呆伫立。我情绪失落,一时之间实在不忍重看旧时光景,便将目光向那孩童投了过去。只见他略显骄傲的神情,先是凝望着母亲微微上扬的嘴角,随后当母亲俯下身后,“紫云”便在她的耳畔留驻片刻,直到生命终结。实在不忍看下去了。

 山脚下的路,平直且宽敞,二三人携手同行其中,丝毫没有任何阻碍。两旁随处可见的“紫云”的同胞兄弟姊妹们的身躯,凌乱不堪,随意散落,我的心神也不似先前,没有太多动荡与不安了。

 人啊!遗世独立的人,不就如这“紫云”一般,被这天地间无形的手,有意无意间,摧残。而众生?我,即是众生。


 作者简介:杨森翊,笔名仲黎,陕西声诗词协会会员。渭南富平人,生于西安,现住灞桥雁鸣湖畔。本科毕业于商洛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喜欢古体诗与散文。


风流云散

◎邹贤中



 两个小时没有看手机,对这个年头的手机控来说,还是比较煎熬的。讲座刚结束,我就掏出了手机,上面有四姐打来的一个持续四十秒未接的来电和八条未读的微信语音消息。现场颇为嘈杂,还有几个作者要跟我合影、签名、加微信。我无暇听四姐说了什么,更无暇给她回电话。

 讲座前,我就把手机静音了,这是对台下听众最起码的尊重。文坛大咖都是如此,况且我只是一介小人物,更应该遵守这样的礼仪规范——毕竟在这个信息快捷的时代,谁也不敢保证两个小时的讲座时间里,手机能够一直沉默无声。等到讲座结束,按照惯例,少不了要双方你问我答的互动。互动结束,才是台下的听众围上来要合影,要签名乃至加微信。等这一切结束,我才再次拿起手机,听四姐发来的语音消息。四姐离开家乡十几年了,可乡音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血液,她还是习惯和我说家乡话。她的八条语音信息综合起来就是:我们的同学刘俊被抓起来了,他老婆也被抓了,是华东地区某省的警方来家里抓的,据说他在外网络诈骗一千多万元,被抓的时候,他老婆手机上还有六十万元没处理……



 刘俊是村里的风流人物,他是四姐的同学,因为学习成绩不好,留级后又成了我的同学,可成绩还是不理想。他个子本来就高大,留级之后就成了班上的巨无霸。和我同班之后,他的父母也不好意思让他再留级了。于是,他和我有了多年的同窗之情。

 说他是风流人物是有原因的。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农村小学只开设语文、数学两门课程时,孩子们不存在艺术方面发展的可能,一个孩子在农村是否有“江湖地位”很大程度取决于他的考试成绩,这是具备鲤鱼跃龙门的潜质,让大人们不敢轻视。刘俊成绩不好,没有地位,自然无法风流。可是他有千百年来世人都尊重的东西——金钱。他是家里的独子,且他的父母开着村里唯一的代销店,贩卖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烟酒、肉食、零食……一家独大,独霸一方,财源广进的生意让他家财大气粗。近水楼台先得月,刘俊的书包里,每天都装着很多好吃的零食来到学校,在他的身边,众星捧月围绕着很多同学。

 在班上,有三大巨头,由学习成绩最好的我、最能打架的刘臣和最有钱的刘俊组成。我学习成绩最好,是班长,三大巨头以我为首;其次就是刘俊,家里有钱,手上有吃不完的零食;最后才是最能打的刘臣。刘臣小时候是在省城长沙度过的,据他透露,他练过武术。他是读小学二年级时才转回衡阳的农村小学,从此成为我的同学。不少男同学不服气,跃跃欲试,最终全部被他一一打倒。最精彩的一次是刘臣一挑三,撂倒三个同学,一战封神。自此,再也无人敢质疑他更别说去挑战他了。

 也许是因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奠定了我在三大巨头的老大地位。刘臣再能打,他毕竟打不过老师,刘俊再有钱,也不会做作业,作业做不好,挨老师的抽打在所难免。他们都要抄我的作业,我这个没钱还文弱的人竟然成了老大。我们三个人打造了自己的小江湖,我们说一不二。凡有大事,三个人开会决策。我至今都好生费解,我们三个人怎么就无师自通地组成了类似现在政府的党委班子?重大事情开会研究,有了分歧就实行民主集中制,先民主,再集中。

 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一起上课,一起玩,一起闹。放了学,也常常在一起厮混,我们在小村庄里快意江湖。



 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应该是农历十月份的样子,湘南的冬天已经很冷了。一个叫李彪的男同学跑来告诉正在做作业的我,说是刘俊和刘臣吵架了。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的人怎么就吵起来了?我问明情况,原来是因为琐事引起的。铁三角的关系面临破裂。这道裂缝,如果不能迅速缝合,曾经拥护他们的同学想必要迅速分成两大阵营。在我还没有表态的情况下,其他男同学本能地选择了跟刘俊做朋友。毕竟,那些花花绿绿的零食实在是太诱人了。他们一致认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刘俊,留下刘臣当孤家寡人。

 我放下作业,和李彪一起去找刘臣。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操场国旗台的水泥地上,双眼失神地望向天空。冬日的天空,高远无云,隐含了冬日的肃杀与萧瑟。他看到我到来,眼神黯淡,想必以为我也是来跟他决裂的。我走上前去,右手拍了拍他的左肩膀说,我们永远是朋友。然后选择和他一起坐在水泥地上,刘臣失神的眼睛瞬间活络了。

 在孩子们的世界里,只有泾渭分明的是非黑白,没有圆润的处世法则。所以,我没有充当和事佬的角色。我带着刘臣、李彪找到了其他男同学,宣布了自己的决定。铁三角的分歧轰然来临,二比一自然形成了绝对的优势,所有的男同学都成了我和刘臣的好友,刘俊顷刻之间成了孤立无援的孤家寡人,被大家抛弃在黑暗与绝望之中。

 多年后,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在我意识的深处,一直对通过物质获取别人的尊重表示强烈的抗拒。

 成了孤家寡人的刘俊灰头土脑几天后,又恢复了往昔的风流,他依然每天带着大把的零食来到学校。在平时,他会根据关系的远近给同学们分零食,这是大家的快乐时光。现在,他一个人津津有味地独享美味。我们十几个男同学忍住口水,选择一起做游戏,把他晾在一边。他一边吃零食,一边不时对我们瞄上一眼。

 学校的后面是一条溪流,溪流淙淙,欢快地流淌。在夏日的时候,溪流里有茂盛的水草,有鱼儿无拘无束地游动。将视线越过溪流,就是连绵的稻田。一次课后,刘俊独自走到了学校的后面,他向一个男同学悄悄地招手,那个男同学见左右没人,鬼鬼祟祟地跟刘俊走到了一起。他没有发现,我已经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当时的我悄无声息地看到刘俊正在给他分享食物。刘俊还对那个男同学耳语。那个同学的脸上有羞愧难当的神色,却又郑重地点了点头。形势在发生微妙地变化,班上的氛围有些凝重。在零食的诱惑下,从那个男同学的悄然投“敌”开始,到一些同学主动投靠到了刘俊的麾下,以我和刘臣为核心的圈子又少了几个人。又过上半个月的光景,两个阵营已经势均力敌。从形势发展上来说,我们已经略处下风,毕竟我和刘臣无法提供可口的零食给跟随我们的同学。

 班上的氛围更加凝重了。一个月后,我和刘臣的阵营里只剩下三个人,我、刘臣和王林。那天,王林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要不就和刘俊和好吧。我看着他,坚决地说,不。

 我知道,我的骨子里是一个不肯轻易低头的人。

 我看了看刘臣,他没有说话。

 王林失望地走了。也许,他是刘俊的说客。既然无法说服我们,自然不愿意再走我们的独木桥。我们的阵营里,只剩下我和刘臣相依为命。

 我一直坚信我和刘臣会永远好下去。我是因为他而选择跟刘俊决裂的,如果我当时选择了刘俊,刘臣肯定是绝对的孤家寡人。

 人世间的友谊往往经不起金钱的考验。刘臣还算是讲情义的,又过了半个月,湘南的冬日更加肃杀了。课间时间,形影不离的他对我说,我们还是跟他们和好吧。再这样下去,真的太难熬了。我也明白,人是群居动物,当看着别人热闹,自己孤苦伶仃,自然煎熬。普罗大众不过是乌合之众,人少数的阵营难免被当做另类,我们心中的压力自然与日俱增。我没想到刘臣也会和我说这些。我隐约明白,这是他的好言规劝,也是我们友谊的最后通牒。如果我不能接受他的劝诫,他必然马上投入刘俊的阵营,让我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我沉默着,他默然离去。

 三天后,我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那一刻,我心中竟有种凄冷无比的感觉,如雪上加霜。我因为他而与刘俊闹掰,在阵营人员不断减少的煎熬中,依然选择和他在一起。他也算够义气,陪伴我到最后,最后弃我而去。从此,我独自一人默默地上学、放学,课间时间也独自面对他们的嬉闹。尽管我也想加入那热闹的队伍中去,可是与生俱来的孤傲,让自己放不下身段。

 十天后的一天,刘俊和刘臣结伴而来,他们希望跟我和好,像两个月前一样和好如初。刘俊说,只要你同意,什么都好商量。

 我沉默着不说话,心中的信念即将分崩离析。

 刘臣恳切地对我说,你就同意吧,这样大家都好。

 我的信念彻底坍塌,选择借坡下驴,也算是一个好的说辞,毕竟是他们联袂来找我的。

 第二天,刘俊从家里带来了比平时丰盛两倍的零食,看着同学们如过节般开心,我吃着零食,却味同嚼蜡。世上并无无缝的天衣,小小的不愉快,看似完美无瑕地缝合,其实让我透过罅隙,看到了生活的真相。



 一天,母亲告诉我,远亲有人结婚,她要去走远亲。酒席一直是湘南农村的重大事情,无缘无故是绝对不能缺席的,那无疑是要断绝往来的举动。确因有事无法到场的,礼金也是必不可少的。反正要随礼,还不如去捧个人场。平时生活过于简朴,酒席又过于丰茂,十个碗是常规的酒席,所以在我们那地方,走亲戚的吃酒席又称之为“吃十个碗”。去吃一吃,犒劳自己一顿。酒席上,大家吃的多是汤汤水水,会把没有吃完的大蹄、肉、鸡等干货带回来,酒席上一般还得发烟酒等礼物,多少也算是对随礼的止损。那时,我正读小学六年级,让我一个人在家,虽然说农村的世界是安全的,但是母亲多少有些不放心。我说,您就放心吧,我叫上几个同学来玩。

 其实,在母亲决定去走远亲并且当晚不回来的时候,我的心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我早就作好了打算,叫上班上所有的男同学来家里,那实在是快意人生。

 母亲同意了。

 放学之后,全班十六个男同学全部来到我家里,我给大家做了晚饭。大家闹腾到了很晚才休息。这种前所未有的激动让我们难以安眠,家里三张大床挤得满满当当,大家叽叽喳喳。人太多,床过于拥挤,我们决定换一个地方睡觉。换什么地方呢?经过一番思考,我想到了猪舍。猪舍和我们居住的土坯房是一个模样,只是矮小了很多,是居室的缩小版。下面关着猪猡。在一人高的地方,有平行放置的横木,上面铺设木板。在木板上方与猪舍的屋顶之间,还有巨大的空间。农村的日子都是精打细算着,那空间里就放置着秋收后晒干的稻草,那是牛的干粮,也是猪猡的温床,更是孩子们的天堂。我曾经和哥哥在上面打闹、睡觉,好不快活。

 猪舍里没有安装电灯,我带领着同学们点着蜡烛,顺着楼梯爬上了二楼。二楼全部是干燥的稻草,烛光映射下,那些稻草们都泛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要是稍有差池,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我将蜡烛固定在土墙上,火苗跃跃欲试,想跳起来与屋檐上覆盖的黑瓦亲密接触,却总是以差了几个厘米而徒劳告终。随着蜡烛的燃烧,它与瓦片的距离注定越来越远。光氤氲着,在暗淡地闪耀。我们在稻草堆里玩游戏,追逐,打闹。不承想,一个同学在打闹中一个趔趄,将蜡烛撞翻,火苗瞬间点燃了干枯的稻草。同学们一哄而散,如投入水中的重磅炸弹,吓得鱼儿惊慌失措。那一刻,我的头脑一片空白。还好,练过武术的刘臣反应极快,他抱着打闹前脱下的外套猛地扑到还没燃烧开来的火苗上,用隔绝空气的办法熄灭了即将引发熊熊大火的火苗。世界归于黑暗,我的心噗噗作响。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又艺高人胆大,大火势必将猪舍化为灰烬。

 经历了这一场惊吓,我们再也不敢点燃蜡烛,大家不再打闹,摸索着在黑暗中各自找到地方睡去。

 经历这一场惊吓,大家的关系似乎更密切了。



 少年时代,我总是一厢情愿地幻想铁三角能长久厮混。我们的关系在初中时代开始有了背道而驰的趋势。到了初中,十里八村的孩子全部集中到了镇上的中学。小学时代一个班三十余人到初中变成了六十人,这种六十人的班级有六个,我们三十多个同学全部拆散,与还不认识的其他村庄来的同学重新组合,我与刘俊、刘臣已经不在一个班上了。空间淡漠了关系,距离能改变一切,我们的交集越来越少,所幸的是,我们在上下学时还可以一起走,一起聊,一起闹。

 那时,读书无用论在乡村大行其道,人们习惯于拿那些学历低却混得风生水起的幸运儿跟读书多却混得惨不忍睹的低能儿相比,而且他们仅仅是对比金钱的收入,却从来不去对比幸福指数和内心的富足,他们也完全不去算其中的比例。学生时代的我们,没有全局视野的我们,没有长远规划的我们,在封闭的环境里耳濡目染,习惯了人云亦云,完全不知道读书少却挣到大钱的只是极个别的时代的幸运儿。读书无用论火速上演,我们三十多个同学只有一个人去上高中,剩余的人更不可能有缘大学之旅。我、刘俊、刘臣不管考上高中还是没有考上高中,都毫不例外地加入了南下打工的大军。

 在南方打工,极少有人独自奔向远方,都是习惯于投奔亲友,希望得以照顾,哪怕是职场的人生指点也是好的。这种蛛丝网般的勾连关系,决定了打工人的走向与职业方向。我们的亲戚各不相同,导致我们的走向也完全不同,我去深圳投奔在工厂做组长的哥哥,进了塑胶电子厂。刘俊去了中山的动漫公司,刘臣去了惠州的家具厂。

 时间与空间真的能淡漠一切,曾以为我们牢不可破的友谊在岁月和距离的袭击下不堪一击。天各一方后,我们之间没有书信和电话联络,也许,我们都在社会的底层苦苦挣扎以致没有多余的心力来维系友谊。只有在过年短暂的回乡之旅才走动一下,闲话别后的情景。刚开始的一两年,我们还彼此走动。行业不同,圈子不同,各自的发展也不同,话题不多,这种短暂的交集很快消失。

 二零零八年,对打工激情消磨殆尽的我理所当然地没有成为那种读书少还能挣到大钱的幸运儿,那终究是凤毛麟角的人物。未来还有几十年的漫长人生,我想到就后怕不已。当年,我决然不去读书,那条路已经被自己活生生地斩断,再无回头的可能,我在彷徨无计中找到了写作之路。只是我当时并没有想到,在决定写作的那一刻起,那是我们三人之间一道彻底的分水岭。当时尚没有感觉,直到多年后才蓦然惊觉。不同的选择,命运已经在暗中为我们标好了方向牌。从此,我们就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了,甚至是越来越远,永不相交,连相望的机会都不复存在。

 回到家乡过年,多少能听到一些同学们的消息。乡村就那么大,一点小事都能掀起波澜,其传播速度不亚于城里的报纸与广播。隐约听说刘俊靠打游戏挣到了大钱,一年有数百万的收入。这个传说在他妈妈那里得到了证实。他妈逢人就说,我儿子一年能挣几百万哩,哪个大学生比得上?她豪情万丈,让我羞愧难当。虽然我有一些虚名,但是囊中羞涩。打游戏到底能否得到一年几百万的收入?我虽然心中有疑问。不过,我还是祝福他,毕竟隔行如隔山,也许有可能吧。

 也有消息说,刘臣成了公司的一名技术员,其他的信息不得而知。大数据时代,找到一个失散多年的人并不是难事。是网络让我们一批小学同学在微信群齐刷刷地聚首。我们加了彼此的微信,除了最初几天的热闹外,微信群趋于平静,我们似乎再也无话可说,更没有驱车几百里去拜会对方的冲动。



 刘俊被警方带走的消息,乡人们有目共睹,由于他父母守口如瓶,好事的乡民就臆测,然后传递真真假假的消息,在广州的四姐自然无法知晓其中的真相。我是在二零二零年冬天得到真相的。一个才三十六岁的表姐夫得了绝症,癌症晚期,如医生所说,活不过半年。我回家参加表姐夫的葬礼。刘俊被抓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他出事后,他的父母不再高调,终日猫在家里。丧礼是湘南农村的大事,他父母与我的表姐夫是亲戚,不得不出席。在那里,不少饶舌的妇人借着关心他儿子的借口打探情况,让那对年近花甲的老夫妇尴尬不已。他们说,我不知道呢。

 可是,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家追问,听说判了六年?

 人世间的残忍莫过如此。借着虚情假意的关怀,残忍地撕开一对老夫妻的伤口。我不忍再看,连忙走开了。

 丧礼过后,我突然想起了刘臣,就发过微信去问候,他多少有些警惕。也能理解,久不联系的老同学突然问候,要么是请喝喜酒,要么是借钱。这都是让人尴尬的。他说,你日理万机,今天居然有空跟我联系,咋回事?我默然无语,我明白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已经远去,连问候都变得奢侈起来乃至心生防范。

 我隐然明白,我通过写作,再加上自己的苦难生活,让自己过早地成为了生活的知情者,虽然艰辛,却也一步一个脚印在走着。刘俊从小有钱,没有经历过缺钱的困境,再加上他父母经商,让他对金钱格外热衷与追逐,最终陷进了电信网络诈骗的泥沼。所谓打游戏年入数百万,纯粹是某些不可告人事件的幌子。

 我们三个人,一个深陷铁窗,还有自由身的两个人也形同陌路。那看似牢不可破的铁三角关系,如风,如云,已然风流云散。


 作者简介:邹贤中,湖南衡阳人,中国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青年文学》《民族文学》等刊,并被《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等选载;曾获深圳青年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及《延安文学》等刊物奖;著有、发表长篇小说《限期破案》《剑雨残阳》,散文集《乡村图景》。


守山老人

◎张学鹏


 那年夏天,我到西部太行山区的一个林场采风。神秘的林场对我充满吸引力,听说林场还住着一位传奇的守山老人,老林。我决定去采访他。

 来到约定地点,我一下子被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的山林震撼到了。

 在三间木制小房子前,我见到了老林,他满脸皱纹,又黑又瘦,但精神矍铄。老林泡上绿茶,开始慢慢讲述他当年曲折、辉煌的经历。

 “这里叫沙河沟,其实严重缺水,到处光秃秃的,土沙满天飞,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山里女娃往外嫁,山里男娃难娶妻。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村里人搬走了大半。”

 说着话,老林满脸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九八五年夏天,我在河南一个工地上打工时,发现附近山沟里有个林场,一棵棵梧桐树遮天蔽日,又粗又壮。再想想自己的家乡,我越想越气,越想越窝火,就向护林人打听树咋种、咋管理。回到住地,我就琢磨:为啥人家的荒山能栽成树,俺家乡咋就栽不活树?为啥没人敢试试?有了这个念头后,俺卷起铺盖回了家。”

 说到这儿,老林两眼放出光彩,挺了挺腰杆。

 “我想上山栽树的事儿给家人说了之后,一家人都说我是瞎折腾,村里人也捣我的脊梁骨。”

 这时,他的老伴说:“俺家老头子认死理,爱钻牛角尖,只要自己认准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老林说:“俺家这口子刀子嘴,豆腐心,要不是她的支持,我也栽不成树。”

 老林又说:“万事开头难,栽树离不开钱,没有钱,只能借。借了东家借西家,亲朋邻居都借遍,还是不够。俺全家就嘴里省、肚里攒。开始栽树的那几年,俺全家一年四季吃粗粮,过年也没吃过肉,大人小孩没穿过新衣服。”

 老林说到这儿,眼圈开始发红,泪眼朦胧。

 “栽树太难了,在山上刨树坑,一镢头下去,一缕子白烟,土地又干又硬。就这样,我每天在山上干十多个钟头,早出晚归,有时还睡在山上,夏天蚊子咬得睡不着,冬天冷得受不了……现在想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老林喝了一口绿茶,眼里湿湿的。

 “最难搞的还是水,水从哪里来?这里没有地下水,水比油还珍贵,要浇树就必须到外面去挑。离这里五里地有一眼井,我每天来回挑水、拉水,一天到晚累得腰酸背疼,回到家里倒头就睡,梦里都在说,再也不上山了。可是天一亮,太阳一出,想起山上的树苗都在张着嘴要水喝,我还得去弄水。”

 说着话,老林伸出手,让我看他手掌上、肩膀上留下的老茧。

 我说:“老林,你真行,真厉害,我现在很想看看你栽的树。”

 “走,走,走!”一提起树,老林来了精神。

 在狭窄的山道上,老林健步如飞,一点不像七十多岁的人。山道虽然窄,但比较平坦,老林说:“这是为了上山方便,我修的路,方便自己,也方便他人。”

 我们站在一个高地上,放眼望去,绿树成排,生机盎然,苍翠欲滴。成群的蓝喜鹊、白头翁在林子中穿梭,一对对黄鹂扑腾着翅膀,听着声声鸟鸣,感受山野清风,令人心旷神怡。

 “这一百多亩地,以前全是荒山秃岭。现在好了,有了树的滋养,土里能种庄稼了。”说着话,看着树,望着庄稼,老林眼里满是幸福和自豪。

 “村里人见我栽树尝到了甜头,也想跟着我干。我是来者不拒,全力支持。现在我的自留山地早就种完了,这几年干的都是别人的地,但最后,都是子孙后代的,都是国家的。”老林笑着望着树,像望着自己的孩子。

 “现在国家政策好,大力扶持植树造林,打了好多机井,水的问题是解决了。我现在是种林守山护林,防火防盗防破坏,一辈子离不开树林了。”

 老林又说:“人一辈子,短短几十年,如果只想着吃喝玩乐,等老了,回头想想,啥东西也没给儿孙留下,那不白活了?”

 “燕赵多有慷慨悲歌之士”,回去的路上,我想起这句古文。老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用自己坚强的意志、顽强的毅力,为后人留下一片绿水青山。

 老林名叫林青山,二十岁参军入伍,在祖国的西北荒漠边陲巡逻站岗十多年,对绿色有特别的感情。


 作者简介:张学鹏,河南虞城县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县作协副主席,本科学历。作品散见《小说选刊》《百花园》《小说月刊》《农民日报》《青年文摘》《天池》《小小说月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港台文学选刊》《民间故事选刊》等,有作品入选《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中国当代微小说三百篇》《中国微型小说精选》等五十多部精选本、年选本。著有诗集《乡村之恋》、小说集《一树繁花听鸟鸣》。


秦岭有自己的守护神

◎吕 璇



 “现在转播气象台消息,预计今日多地将会有持续暴雨,尤其是陕西南部地区,秦岭地带夜间会出现多次降雨,请市民及时做好防范措施……”

 每天准时收看天气预报的王福坐不住了,他的心立刻揪了起来,还没吃上媳妇做好的饭,他就马不停蹄地跑到村委会找柳村长商量。

 他拉着柳伯说了半天,柳伯不懂什么是盐碱地改良实验区,老村长只叮嘱让他别担心,实在不行出事了晚上再来找他。

 王福只得作罢,谁让高冠文这个新来的支书早上去省里递交材料了,他没有办法只能回家。

 到了家,王福一口饭都吃不下,他迫切地希望今天高冠文结束工作能快点回来,心里又祈祷今晚千万不要下雨,不然前期所有的准备工作都要付诸东流。

 晚上,王福躺在炕头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果不其然,人越怕什么就要来什么,过了一会儿耳尖的他就听到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

 王福怕惊醒媳妇,自己一个人悄悄起身穿好衣服,披上雨具,拿了门口放的铁锹就往地里跑。

 不过几分钟,黑漆漆的夜晚就开始让人分不清方向,天上的河滚在了地上,地上的河淌向了平凡的人,震碎了王福的心。

 他站在泥路上,低垂下头坦然地朝黑暗里走去。

 不能让雨水倒灌!不能让雨水倒灌!倒灌就毁了这片已经改良好的实验田了!

 王福头发被雨水淋得湿透,铁锹挖不开道口,他急得跪在地上用手抓住大把的泥往外扔,不管用什么办法,他一定得把道口疏通开排水。

 “支书!支书!”

 “找到了!找到王福了!”

 手电筒打过来的光在一瞬间照亮了王福的路,他的手指里嵌满了泥,高冠文踩上泥过去拉他:“我叫来了人,你放心,这片田不会有事。”

 村子里的小伙们撸起袖子,拿着工具开始挖沟通水,一部分人还在夜里找地方准备为试验田安装撑起塑料大棚。

 王福咧开嘴又哭又笑:“来了就好,幸好你也来了。”

 “放心,王大哥,你之前和我说这是你的试验田,我一直记着,你为村里做的这些,我不会让你的努力白费。”高冠文坚定地站在王福身旁。

 “娃儿,我不懂这些。”柳村长冒着大雨过来向王福道歉,“我老了啊,差点让你今晚遭了难。”

 王福拥住柳村长:“不会的,柳伯以后是要帮我看着这片田的啊,您是咱村里的主心骨,别淋了雨,会伤风感冒。我们年轻人这点苦头还是能吃的,您现在得回村委会安抚好各家的家属。”

 一整夜好生折腾,壮汉们把棚子都搭建好,将河道也疏通了,直到黎明将要破晓,雨才停住。

 “都回去吧,今晚真的辛苦大伙儿,大家现在都回去吃口家里的热乎饭吧,再好好睡上一觉。”王福站在路边对村民大喊。

 抚慰好群众,见都散了,高冠文才走向坐在地上还盯着远处朝阳发愣出神的王福。

 “这太阳出来得真是时候啊。”王福的眼里逐渐噙上了泪光。

 “是啊,真美。”

 从山尖缓缓升腾的太阳,红绸似火,这是一场劫后余生般与天抗争的胜利。

 “你看,这颜色像不像我们的五星红旗?”王福不顾脏手抹了一把泪问道。

 “像啊,怎么会不像,一样的光芒万丈。”听得出他喉咙藏起来的哽咽,高冠文陪他蹲在草垛边,“有首歌听过没?”

 “听过什么?”

 “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高冠文轻哼。

 王福望着他,心照不宣地和声道:“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

 他们越唱越乐呵,喜悦感染了日出,已被补好的农田上传来了两个理想主义者的坚守,一直一直地坚守。



 “通过了!通过了!高支书的提议拿到城里通过了!”

 村委会喜庆的消息瞬间传遍了秦岭的小山村——烟蒲村。

 彼时的王福喉咙一紧,他咬死了牙冠,最后所有的情绪铺天盖地淹没了以往的不得意,他只能把脸埋在了胳膊里喃喃:“好……通过了,好。”七年的坚持就在那一刻破土开花,原来他不是理想主义燃烧殆尽的废墟,他是寒冷的隆冬里燃烧不灭的盛夏。

 高冠文抱着一大堆文件过来找王福:“王大哥,我们的水利改良要成了!”

 王福抬起头恍恍惚惚,他突然就想起有一天自己在写笔记,厂里断电,他没有蜡烛,只能爬山到高处,借着皎洁的月光写下:今天是下雨过后的第七天,山坡地带我用过一个月的石膏实验,土壤有所改善,有了明显的草木增长趋势……

 还有什么来着,哦,对了,还有一次,那天艳阳高照,在场外碰到过一只产卵的朱鹮妈妈,他还特意去村委会查资料如何给它们建巢,后来再遇到他就用笔记录它们的活动轨迹,因为他知道这是秦岭特有的濒危小动物。

 高冠文有很多本书,很多本书养成了高冠文,没考上大学的王福只有一本书,一本他踉跄着用时间成本亲手记录的书,而这仅有的一本书装下了他的烟蒲村。

 “嗯,”千言万语化成了一个字的分量,王福对高冠文笑得很灿烂,“接下来工作就是我们得合理安排村民的耕地了。”

 “对,耕地浇水不可以大水漫灌,低洼的土地区域也不能只灌不排,为防止我们之前做出的努力被迫发生次生盐渍化,我们村委会需要你作为代表向村民科普。”

 “一定,还有我觉得之前废弃的林场那边需要种植大量不同种类的树,我的另外一个本还记录了很多动物。”王福从床上枕头底下抽出本子,手微微颤抖递给了高冠文。

 “哈哈哈,王大哥,我就知道你是好样的。这次啊,我提出了你买树苗实验的诉求,村委会全票通过。你要是干得好,以后林场就可以发展成生态自然园,我们主动向省里申请自然保护,当然也为你这本上记着的动植物有所考虑。”

 “好好好,我一定好好干。”王福拉住高冠文的手,半晌热泪盈眶道,“谢谢。”

 “谢什么,这是王大哥应得的,你的七年值得。”高冠文指着桌上自己刚放下的资料说,“这些是市里对水利改良的资料,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一定在村委会上多提意见、多表达,我们才能请市里水利专家为村里实地做出最好的改良方案。”

 “我一定。”

 七年前,王福正是准备高考的时候,化工厂和林场都在进行时代的革新和转型,家里的经济状况因为父母的下岗而日渐拮据,王福只得读完高三就去厂里打工贴补家用。

 一工作转眼就是这些年,他平日里爱学习的性子却没有因为上不了学而改变,反而他沉淀了下来,叼起笔杆子踏踏实实、一笔一画地描摹着他的家,他长大的地方——烟蒲村。

 懵懵懂懂地成长依然离不开家乡的河,王福一路跌跌撞撞。无论是受伤的小动物被他救治;无论是山上的植物倾倒被他养护;无论是对于盐碱田的自主实验;面对不懂的知识他还会各种想方设法查资料;面对他人的不理解,王福也只是笑笑不说话,接着埋头苦干……这些都是他走过的路,直到他被村支书高冠文发现,这份热爱和坚持在时代发展中开始扛起了责任。

 步入新时代,为促进响应国家“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号召,考上村干部的高冠文积极主动要求下乡支持政策普及和发展。工作中遇上了不善言辞却又实在、有经验和学习能力的王福,和他聊天相处,高冠文才知道他一个人守护着一片田。这片田在王福的默默努力下从盐碱地变成了一亩良田,甚至他记录的实验数据足够给后来者更多的经验支持。

 雪拥蓝关马不前,秦岭这座大山里住着他自己的守护神,是生活在这里一代又一代的人,不论是干部,不论是人民群众……

 只要是生活在这里的人。



 烟蒲村来了个新上任的村支书,柳村长喊来王福开车去山口接人。王福正忙着在工地用渣土车倒腾,二话不说就开上已经装有半厢沙土的车去拉人。

 到了山口,王福坐在车上就哼起歌,瞅着往外瞧,对面客运车下来的竟是个模样白净又乖巧的小干部,一看就是那种白面书生,不过令他瞠目结舌地是,这小干部身后堆了四五箱大行李,现在视察一两天的工作都要带这么多,是个金贵的人儿。

 “高支书?”王福搓了搓手,有些局促,显然后悔自己太过鲁莽,开了车就直接来。

 高冠文点了点头,他看向王福的车没有说话。

 王福率先打破沉默,拉过行李箱:“支书,你坐我车副驾就行,后面拉了些土,我只能把行李放到土堆旁边了。”

 高冠文蹙了蹙眉有些担忧,但随即想了想说:“那你小心点放。”

 王福扛起一个又一个行李箱往车上放,心里嘀咕:哎哟,我滴个娘娘嘞,这支书的行李装了铁疙瘩不成,沉甸甸能让人折了腰。

 一路上山路颠簸,王福也不敢乱说话搭腔,毕竟是来视察工作的小领导,和他这样的村民是没话说的。

 王福将高冠文送去了村委会,柳村长热络地和高冠文说过话,就背过身子瞪了一眼王福,王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他尴尬,柳村长挥了挥手示意,王福才开车离开。

 忙完了林场的日常工作,晚上柳村长过来王家找王福。

 “你呀你,怎么接新干部能开渣土车去?还拉上了土?”柳村长气得两撇胡子飞起来,末了,叹口气道,“唉,你这孩子就是个太憨直了。听伯伯一句劝,别在场里写你那些个用不到的东西了。这些天,支书上任考察,村上很多事你得接应,你做事比其他人都能让我放心。”

 “柳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就是想记这些东西,再说了我工作做得很好的,我都是闲下来才写。”王福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耽误过工作。”

 “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眼下咱们这边的工作改革很重要,村民可都指望这点口粮呢,我希望你知道孰轻孰重。”柳村长呷了口水,“咱们这地啊,太难了,情况你也知道。不过我看这次派下来的干部是要扎在这儿了,对我们村民来说是好事。”

 “知道了,柳伯。”王福看着床上自己已经记了七年多的小笔记本,眼睛莫名有些酸胀。

 有些种子一旦种下了,不需要任何人照顾,它就向阳生长开了。王福是这样,高冠文也是这样。

 夜里的山村周遭虫子最多,鸣叫十分扰人,可高冠文一点都不在意,他已经将自己的住处动手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剩出早上带来的那几个行李箱。他细心地用之前擦桌子的抹布擦拭在土堆里打过滚的箱子,然后拉开了拉链,原来箱子里装的都是关于改革开放、政府政策、绿色生态建设的书还有很多打印装订好的乡村资料,一摞又一摞。

 幸好土没进去,都没弄脏,高冠文耐心地将一本又一本整理好摆放在书架上,生怕弄坏了。



 带着高冠文在林场转了一天,王福只觉得这人遇事必躬亲,没什么官架子,一打探年纪,还比自己小了几岁,和他见过的别个儿人不同,一天功夫下来,两个人倒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泥人,跟秦俑文物似的。

 傍晚休息间隙,王福叼着半截儿烟,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笑着随手折了根身旁长着的芦苇杆子:“在这里,喝水得这样。”说完,他端着那一碗水用芦苇轻轻挑开水皮,一嘴呸掉了烟,直接就着空心的芦苇杆吸溜一口感叹,“水甜得嘞,你试试。”

 被水苦涩到宛如烫了舌头的高冠文接过他递来的水,他也有样学样地折了芦苇,抿嘴尝了一口,果真像王福说得那样,他惊喜道:“这水怎么不苦了,这么喝还真是甜的。”

 “你第一天来这儿,这里的水碱大盐重,你得等它放会儿,放一会儿水上就会结一层水皮儿,折个苇子杆儿把水皮儿挑开,味道就好多了。”王福起身踩灭了脚下的烟,又坐着点了一根。

 高冠文嘬了口水:“盐碱地的水竟是这样,没有安排饮水机吗?”

 王福笑得无奈,他看了看早上还白净的高冠文,到了晚上和他一样得灰头土脸:“条件是有些苦了,这里连网络都时好时坏,主要是离城里太远,你这大学生适应不了,来这里做什么?”

 似乎听出来是在戏谑,高冠文抬头骄傲又坚毅地对他说:“我是自己考上了村干部,过来交接工作。”

 王福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乡亲们有福了,之前有很多志愿过来的,这里条件的确太苦了,很多都没办法留下来。”

 “嗯。”高冠文点点头,“我看日子是久了,我们村子的盐碱地是怎么来的?”

 王福接着话茬儿道:“我爸妈那时候早先还有个化工厂,加上这片的林子都需要伐木送厂去,村里当初拖家带口,都是去那里上班,我小时候可是窜过高楼那样的树,听着伐木机器的声到了现在……”

 他眉眼翘翘地,说起这些的时候,在夕阳下眼眶是湿润的,的确,王福说得就是高冠文自己在大学图书馆,废寝忘食地在书里触摸过老一辈为国家整个林业体系、整个制造产业付出心血的光辉日子。高冠文深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国家政策不断向前的路上,时代里的人都在摸石过河。时代的浪潮中,不管有多么不起眼,哪怕是一颗渺小的螺丝钉,也会拧紧在国家需要的地方,这就是把朴实贯彻一生作为墓志铭的劳动人民。

 高冠文没亲眼见过那个辛勤、热血、真挚的年代,但他现在将要见证一个小山村的脱贫,一段林业文明的延续。他从一个山村走出去读书用了二十多年,而他后来回到小山村复兴又花完了自己后半生的时间。

 “你比我幸运,你还见到过那个年代的一角。”高冠文眼里流露出钦佩。

 “你也比我这个粗汉子幸运,起码上了大学。”

 两人相视一笑,顿时领悟到虽然认识不久,但彼此已经暗戳戳有了惺惺相惜的知己之交。

 “我来这儿也就书多,你要是想看,随时欢迎。”

 “那我可不客气了。”高冠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之前搬的行李箱之所以沉重是因为装满了书,他挠着头说,“我啊,也就是个高中文凭,当初考大学没去,家里的生活开销需要我,我就没读了。”

 “王福大哥,你今天能和我说这么多,我这个小干部后续工作的开展可少不了你,你就随便拿,就是别把我的书不小心弄折就行。”

 “这不会,我铁定稀罕你屋里那些小玩意儿。”

 高冠文对他笑得真诚:“我信你。”



 刚起步的中国化工、制造业发展极为艰难,化工所涉及的产品领域实在太多——化工产业的材料、石油加工炼化、橡胶轮胎、化工装备、航天材料等,大到工业上需要的润滑剂、农业生产所需的农药配比材料,小到个人需要的化妆品添加剂、可食用食品添加剂,这些与国民的生活息息相关,更是我们国家不可动摇的一部分基石。技术的革新、企业的规模发展、改革开放的决策主动拉开了时代惊心动荡的化工产业发展,并且它为中国的经济改革和复苏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烟蒲村的小型化工厂为了积极融入时代,于是与市里的化工厂合并,在技术人员的加入和产业创新上添了一把新火,当时村民因为有限的知识而无法理解小化工厂的没落以及裁员情况都是事出有因,且无人关照的小工厂所遗留下来的污染问题没有得到及时解决,因而导致了烟蒲村盐碱地的演化。历史留存下来的问题总是在不断被后辈吸取前辈的教训和经验基础之上加以改正,因此后来化工领先的企业都进行了环保技术的措施落实,它们在经济发展的同时保证了绿色环境的建设。

 最初林业的开采是为我国重点发展工业而提供有力支撑,烟蒲村就有自己的林场对其小型化工厂这类制造业的供给,一方面解决了劳动力与市场岗位的匹配,一方面又是迎合了早期时代所趋。由于重视工业的发展而忽略了长期过度开垦、乱砍滥伐等历史原因造成林业资源流失,国家领导层深刻认识到森林资源对于一个民族独立国家所具有的重要意义和价值,因而高度重视在发展国民经济的同时有序推进林业建设,并且在土地改革中也对林场保护有关的法律条文做了明确的通令,也就使得当时的烟蒲村的林业改革推进到了现在。

 高冠文在电脑上一字一字敲下自己所查找的烟蒲村与时代产业发展的资料,最后打印出来尽数装进了公文包。明天就要去烟蒲村任职,他得尽职尽责做好所有的调研工作。

 前一天,市里召开调任小组工作会议,研究生毕业工作不到一年的高冠文在会议上主动请缨自己下乡进行烟蒲村的脱贫工作交接。

 临走前,领导拍着高冠文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好小子,任重而道远啊。”

 下车到达烟蒲村,高冠文站在山口,望着眼前清幽幽、连绵不断的秦岭山脉,他想起了市里大厅墙上挂着的地图,那张图上清晰地标记出了贫困地区和脱贫地区,红色的标点已经被前辈一步步填平,而那些显眼的橙色其中就有一个小小的烟蒲村。总有一天,这张地图将会遍地开满红色,他没有犹豫,攥紧了手里的包,大步向前走去,迎面接应他的是开着渣土车憨笑而来的王福。


 后记:

 依据七年王福记录的盐碱田改良数据,证明了环保项目的可行性,烟蒲村迎来了生态建设的曙光。

 一代农户出了个大学生,高冠文的勤奋刻苦和认真诚恳得到了很大的正反馈成果,之后他又勤工俭学读了研究生,而最后这样的高材生选择了回归家乡建设的道路。

 小时候的高冠文觉得自己的世界就是生活的小村子,读了大学后的高冠文觉得自己的世界是来回跑的图书馆和实验室,而最后在选择了投身建设家乡的时候,高冠文认清了自己的理想。

 很多人走出农村就不愿意再回来,高冠文觉得总是有人要回去的,这些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而他想去做。

 国家推进扶贫工作,于是高冠文毫不犹豫地回来了。用高冠文的话来说就是,整个国家都在为此奋斗,而他只是其中的一份子。

 “现在国家发展绿色生态,禁止乱砍滥伐,我看了很多新闻。”

 听到王福思想跟上了时代的步伐,高冠文对王福越来越佩服:“你还知道什么啊,王大哥?”

 “我还对盐碱地的一块田做了很多年实验,实验效果还不错,我都有记录,你有兴趣看看吗?”

 “有,有有,我当然有。”高冠文拉住王福就想要去看一看田地,王福着实帮他解决了村子开展生态环保工作推进的难题。

 王福见过父母那一辈化工厂历经时代的一角——经济体制在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他也见过父母那一辈在林场下岗的实际情况——林场的“减产、限伐以及下岗”;而他也同样看见了自己的时代——建设生态文明、推动绿色低碳循环发展。

 时代在往前走,人也得往前走,文明的延续需要人,一代又一代的人为之不断付出。

 而那面五星红旗始终永远照耀着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时代。

 多年后——

 “王师傅下午去哪里了?”

 “他啊,可能是去上山检查工作了,这人啊,就不能闲着。”刚来烟蒲村自然保护区工作的小学徒询问管理员,管理员微笑和他解释,“老师傅都这么敬业。”

 上山的王福爬到了烟蒲村最高的山峰,他看着山下忙碌种田的农民哼歌:“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草草的春天(上)

◎张文博


第一篇


 一阵风从东边刮来,在新出的麦子上撩起一阵又一阵青色的麦浪。草草此刻正站在碧水村的最高处,看着不远处的推土车隆隆一次又一次地运出不远处矿场的残渣。她看着这片她生活过的地方,看着麻雀在田间嬉戏,看着爸爸在家里对自己招手。草草双手合十,跪在这片繁茂的土地上。

 推土车隆隆地路过草草,带起的风不断撩拨着裙子柔顺的下摆,冲刷着草草膝盖处的黄土。草草此刻站在家门口,闻着参杂着机油味和黄土味的空气,看着飞在空中的风筝。


 自草草有记忆起,她就活在这个碗一般的村庄里,白天她跟着爸爸到河里担两担水,晚上跟着母亲一起在灯下缝补褪色的旧衣服。

 山上的灌木丛,总是一丛一丛的开着些不知名小花,夏天绿油油的闪着粉花,秋冬天就只剩干枯的枝桠了。草草讨厌干枯,所以她也讨厌干枯的秋天和冬天。不过现在正是夏天,所以草草就在一片又一片的树叶里穿梭,看着远方爸爸的小点在一隐一现中越来越近,最后笑着跑向担水的爸爸,又咯咯咯的笑着拉着爸爸的衣角回家去了。

 草草家的窑洞就嵌在碗底,旁边是一扇扇连在一起的石头篱笆。上面耷拉着一排排无名藤蔓,每到下雨就沥沥的往地下的水瓮里滴水。这里没有小卖部,一年四季只有一个叫德明的商人不定时从外面往回搬运些小吃。今天又是德明从外面来村子的日子,一进村子就拥过来一群娃娃在德明的身上乱翻着,想从德明身上翻出来一些免费的小物品,不过德明可精得很,早早的把东西放在盆盆里举起来,等着大人在盆里翻找着自己喜欢的物品。

 随后一群大人也开始加入拥挤的娃娃堆里了,七手八脚的在盆里面翻涌着,德明知道来客人了,把盆一下放在底下的娃娃头上就开始介绍自己的东西。有防水的装钱袋子,上面还花花绿绿印着些图片和三个黑色的字,德明拿起来在空中扯了扯说这是“福禄寿”,还说万一被偷了这个钱包还会“擦擦擦”的发出来声响。

 底下赶紧就炸开锅了“那个千炮是装啥的?能不能装山上的土疙瘩子?”

 德明笑着拉了拉说话人的耳朵“千你爹的炮,这是钱包,装钱的……”

 底下是一阵哄笑“你别气你爹了,连钱包认不得还在这装文化人哩!”

 底下又是一阵哄笑,娃娃们也开始笑起来,开始催促大人拿碗往德明的碗里倒米换些日用品啥的。

 草草远远地就看见盆里面一朵迎春花色的半透明花在盆里面一跳一跳的藏进去又翻出来,所以草草今天特意抢在盆的最底下等着花花从盆里面掉下来。但是盆里面的东西就像家里的荞麦枕头那样空了,里面的粮食又像家里的瓮一样满了,她还是没等到那朵花花掉下来。

 看着德明两胯间渐渐昏暗下去的阳光,草草知道这次的等待肯定又没有结果,灰溜溜的又从人群里挤出来。

 晴阳在外面终于看见人群里钻出来一个身影,赶紧跑过去拉住草草温热的手。

 “草草,你猜我手里有啥了?”

 草草猛的一激,看到是晴阳以后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我咋知道是啥了,你再吓我我就和你恼!”

 说罢草草把头扭到另一边,用手轻轻翻找着晴阳的口袋。

 “八岁生日快乐!草草”晴阳这时候翻开了藏在手里的礼物。

 “哇!你咋知道我喜欢这个了”草草赶紧把迎春花胸针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紫色的金属树枝上开着几朵粉红色的钻花,还有几颗没有开的花骨朵躲在绿钻树叶底下。

 “嘿嘿,你赶紧把东西收了,小心一会被人偷了。”

 草草赶紧把胸针揣到兜里,把晴阳拉过来凑在耳边偷偷的问:“这个这么贵,那该不会是从哪里偷的吧?”

 晴阳表情没动。脸上的笑意止不住。

 草草赶紧把胸针掏出来“不敢做坏事当坏人昂,偷来的我可不要!”说罢草草又把胸针塞到晴阳手里。

 晴阳憋不住笑了,赶紧把草草的手重新塞到兜里。“骗你的笨蛋,前两天进城我偷偷用压岁钱买的”说罢晴阳拍了一下草草的肩膀“天已经晚了,我先跑了,一会我妈又要说我了,拜拜!”

 草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热闹的村口几乎已经没有人了,也就跑回家了。

 晴阳的家里就在碗的那一头,离草草家不远,就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面。夏天,晴阳家里的两层平房从树林里漏出一个角,晴阳和草草就坐在房顶上看着远处更高的大山和数着天上飘过的白云,要么就偷偷在某棵大树后面低声讨论着从大人那里听来的家长里短。

 “草草你知道不,底下的梅梅老婆子好像快死了,我们家隔壁的奶奶昨天说看见白无常来索她的命了。”

 草草的脑瓜转了转,想起昨天爸爸好像还让草草给梅梅老婆子送过剪刀。

 昨天天气很好,太阳给梅梅老婆子长满干草的小院子装满了阳光,风一下一下的把脑畔上的花往下拽。草草和晴阳趴在一堆树叶后面看着大人从梅梅老婆子家里进进出出,有的拿个缺了一角的蒲扇,有的拿了还有半盒扣子的扣子盒……

 “哎,晴阳,你说他们为啥要拿梅梅老婆子的东西了?”草草的小眼睛不停地在房子里的来不及搬走的老物件里跳动,结果只能看见土炕和半截烂镜子在黑洞洞的房子。

 晴阳说他不知道,说村里有人没了大家就都这样,只不过妈妈每次碰到这种事就都把晴阳拉到一边,说是碰到这种晦气东西就会倒霉。

 草草就不一样了,等晴阳说完的时候她已经从黑窑里把那块亮闪闪的镜子拿出来正美美地照着了。晴阳嘴一撅,一把把镜子拉过来:“我妈说这东西晦气,你小心被梅梅老婆子缠住了。”

 草草打了一下晴阳的手:“我妈说好东西不要白不要,上次我给我妈拿回去一个烂梳子我妈美美亲了我一口了,这次我拿回去我妈肯定要从地窖里给我一半玉米了”

 晴阳捂着手,眼里突然噙满了泪水,随即又大声哭起来。

 草草赶紧给晴阳吹了吹手,一个个分散的片段突然被联系在一起。晴阳这两天好像一直不开心,每天一次的饭后见面也被晴阳刻意减成了一周三次。偷偷跑过去找他,他也仿佛看不见一样赶紧回家去了。草草一次质问他:“你你你,这两天为啥一直这样了,有什么话和我说好不好。”

 “我妈妈说我马上就要去城里上小学了,估……估计明天就去”

 草草心里泛起一阵嘀咕,爷爷好像和爸妈还聊过件事了,当过教书先生的爷爷早就开始张罗让爸妈送草草去隔壁村念书,但爸妈总是以家里人手少为借口拖住爷爷。直到爷爷去世这件事才像落入树林里的纸飞机,没有结果。不过草草确实想留在家里帮忙干活,她想长大后再和晴阳“结婚”,然后安安稳稳地留在这里。不过草草还是顿了一下,想问问晴阳的意见。“上学?啥是上学?”

 “就是去学习知识了,比如说咋唱歌,咋算出来一加一等于几,然后去打造绿水青山,去探索太空深海!”

 草草听不懂晴阳说啥,但她相信这个人,相信他所做的一切,相信他会带着自己去闯荡。“那你会回来么?”

 “一定会的,相信我!”

 “好,我等你!”


 已经是夏末了,早上的风里已经能感觉到阴冷的气息了。草草此刻站在碧水村的最高处。后面是自己家里升起的第一缕炊烟,前面是晴阳一家的小三轮。

 草草眨了眨微微肿起的眼球,看着三轮两三趟把晴阳家搬光,就像虫子一点点吃光村里的老树。

 或许他稍微撒了一个谎,或许以后再也看不见早上笑着的他,中午笑着的他,晚上笑着的他,或许那个胸针永远也看不到它的主人了……

 草草此刻站在碧水村的最高处,她相信晴阳最后会回来。

 “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她唱着。

 “喝杯苦荞茶润润你的口,吃颗大红枣甜在心头……”她唱着。


第二篇


 老张在不远处的山头笑着:“老刘家这个女儿太勤劳了,十几年就天天在山头唱歌了,真是小美女唱成大美女,小百灵鸟唱成大百灵鸟了昂……”

 草草抿了抿嘴,红着脸说:“谢谢叔,明天见!”就下山去了。

 这几年的碧水村,就像草草的歌声一样,慢慢发展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村子,不仅依靠村里的金矿把村里的房子美美翻了一番,还把整个村子的大马路都换成了黝黑的柏油路,晚上的路灯照得路就像铺了一层金子,天上也是一样,除了月亮你几乎都看不见任何星星。

 草草现在感受着清晨透过树缝的第一缕阳光,听着快步走时心里传来的咚咚声。

 不过是不是快步走时的咚咚声,她也不知道。马上碧水中学就要出期末成绩了,她是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个,也常常被老师调侃都快当妈的人了还挤在一群小娃娃的队伍里,但是她也是一堆娃娃里最勤奋的。有别人问起的话,草草总是抿抿嘴,红着脸说:“勤能‘捕捉’嘛!”

 说着就能看见碧水中学的鎏金招牌了,四个本就金闪闪的大字被照的更加锃亮。三栋五层楼高的教学楼笔直的的分散在一栋老树的边边。透过一楼的玻璃能看见宽敞的教室和教室里堆放的书本。

 每个年级的成绩单就贴在各自的公告栏上,张贴告示的老师现在正一边扒拉着拥挤人群的脑袋,一边拿着胶水和纸侧着身慢慢往过蠕动。

 草草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段时间里肯定看不上,索性站在院子里等。

 这里的变化是巨大的,甚至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草草不断抚摸着涂满石漆但触感粗糙的水泥墙壁,不敢相信自己几年前还是一个在金矿上工作的大字不识的苦工。

 七年前,碧水村还是一个穷村子。绿盈盈的山上有各种各样的鸟叫,有轻灵的,有婉转的……待你靠近这些自然歌手,你能听见一阵扑动声把这些乐曲归于静寂,一会又在丛林深处出现了。麦子是绿油油的,远远望去就能看见风把麦子吹的一阵一阵的涌动。水是蓝亮亮的,常有几条小鱼张着嘴巴在水面泛起阵阵涟漪。风是香的,夏天傍晚的风里总掺杂着淡淡烟火和浓烈的桃花香。雨和雪也是清甜可口的,粘着雨雪的瓜果总是有一种清凉的爽脆。

 山里的轻雨好像是寂静的,静得只能听见雨滴从高空滴落砸进水桶的声音。草草坐在自家的门栏上,感受风一点点吹拂自己杂乱的发梢,绵绵的就像柳树轻轻拂过平静的水面。

 草草两手从窗台里翻出一个布袋袋,一份份的细数着这些年来她写给晴阳所有的信,不过与其说是“写”,倒不如说是做,有的里面夹着一只漂亮的凤尾蝶翅膀,有的里面画着一颗太阳底下坐着两个一起玩的小人。遗憾的是这些信封也没有寄出去,德明叔说没有确定的地址,所以总是寄不出去。

 “哎呀,那个憨婆姨,不晓得一天能啥了……我看她就是狗眼看人低,谁知道以后她是个……甚……甚东西了!”

 草草跑回家把东西赶紧收了,又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子走出去。“爸,这是咋哩!火气这么大?”

 爸爸接过毛巾,使劲跺了跺脚。“就那个夏婆姨么,一天天嘴多的就在村里到处瞎说就算了,这两天还发横财一样买了一辆自行车。”

 “那是好事啊,爸。你转过身我给你擦擦……你后面咋这么多泥点子!”

 “没给你说都是那个憨婆姨,一天骑个自行车在路上张扬,我还专门往路边走了,她就快快骑过来,找了个小水坑给我溅了一滩泥。”

 “那你咋办,这么看来夏姨确实没做对。”

 “哈哈哈,那就是一只狗,我追上去了以后就马上道歉了,说她没看见咋了的,我也没在意,就走了。”

 “那你回来咋还骂骂咧咧的?”

 “妈的,一拐弯她就又骂了一句。等我一会再找她算账。”

 草草苦笑着:“爸,好了好了,以后不和她打交道了就是,先进屋里休息一下。”

 爸爸一边应允,一边又嘟囔了一句:“改天我也去河边捡那个啥去。”

 草草迟疑了一下,一个熟悉的场景突然在脑海里浮现:“为啥去河边啊?”

 “不知道,老张说这几天天天下雨以后能看见夏婆姨去河边拿小篓篓筛水了,筛完水当天就进城,然后每次回来还买一大堆好东西。”

 草草突然想起晴阳在下雨过后专门带她去捡河里掉落的金渣,不过草草那个时候还只是觉得金渣比较漂亮,就像照在水面上的太阳光一样亮,所以每次捡完草草都留一点最好的小心在小包里保管好。

 草草几乎能确定答案了,因为她又想起来晴阳的妈妈每次也在河里和他们一起捡,而且还让草草把每次捡到的金渣交给她,并承诺给草草两个土鸡蛋吃,所以草草总是乐此不疲。

 现在的河畔挤满了人,一群人插秧似的留在水里拿篓篓不断的在水底摸索,有的捞到泥鳅又一把摔到河里。尤其是夏姨,整个身子几乎都爬到水底,像木头一样摆动着。德明也在人群里一点点向上游摸索,草草只能在混匀泥沙的河面上看见半颗光秃秃的脑袋。

 “哎,啥也没有么,不如捞到泥鳅回家腌了去!”众人笑着,继续劳动。

 “我捞到哩,捞到哩!”众人一拥过来,看见竹篓的缝隙里藏着点点金沙,又散开不语,加快劳动着。


 草草已经能确定答案了,打算跑回家把自己小时候的存货拿出来卖了。

 “草草,人都聚集在河里干啥了?”

 草草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极为面熟的陌生人,嘴一下一下颤动着,想着要不要实话实说。

 “害!村长来哩!快过来挖金子,一会别叫被人挖完了!”德明叫着,挥舞着手中的篓子。

 那个模糊的身影随着喊话一下就有了形象。草草眼角立马就弯了下来,在脸上画出一个甜美的笑:“村长叔叔好,他们是在河里捞金子卖钱哩!”

 村长先是一怔,转头又笑起来:“哈哈哈,你刚开始是不没认得我!我也刚开始差点没认出来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草草此刻的脸已经涨红了,两个耳朵热热的挂在脸上,“嘿嘿,谢谢叔!以后就认得你了。”

 “哈哈哈,女娃娃唱歌不错,我每天都听你唱的歌起床了!”

 草草耳朵上的热意沿着脸颊燃烧起来了,低下头想让河畔吹来的风能够把自己脸上燃起来的火焰吹灭。

 “一起走么,咱们几个一起看看有啥事了。”村长拍了拍草草的肩头,向河畔走去。

 草草想反正也有空,不如跟着村长叔叔看看情况,就转身跟在村长后面。

 “咱们村子啥时候还有这种好东西了?”村长一边说一边找了块大石头就坐下了。

 “不知道么,我前天来的时候就这么多人。”村民们保持着插秧的姿势在水里翻找。

 “你们说是不是咱们水上游的哪里有矿了是咋?”

 “谁知道了,希望有矿吧,这样咱们村子不就有钱啦?”德明边说边把篓拿到阳光底下仔细地翻找着。

 “你们记得福旺吧?就是前几年从咱们村子里考出去的大学生,现在都已经是一个大老板了!”

 草草心里一惊,转头又高兴起来。福旺可是当时村里数一数二的好人,不光勤劳还有一颗好学的心。福旺会的东西可多了,草草的民歌就是跟着福旺学会的。就是后来福旺的父母双双驾鹤西去,只留下福旺一天到晚萎靡不振,眼睛里的光也不亮了,房子也像许久不住人一样被牵牛花厚厚地包裹住。

 说起来,福旺上城里去高考的路费还是村民集资凑齐的。不过是福旺在去城里以后草草就再也没有他消息了。后来村里就有传闻说福旺是因为没考上大学所以羞得没脸回来了。草草每次听到这个传闻都很难过,她不相信这么优秀的人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现在草草听到福旺成大老板了只感到一阵高兴,优秀的人就应该落得如此“下场”。

 “你们说要不要请他来看看,万一真得有金矿咱们村不是都发了?”

 “那小子不是没考上大……没事,我支持,大家富好过小家富嘛!”河道里劳动的人顿了一下,转头又开始淘起来。

 “就是,现在捞这个金渣才能卖多少钱么,你看杨柳村,人家才有一个彩钢厂,今年年末就每户分了小千了。”村长掏出一根旱烟。河道里淘沙的人顿了顿,抬起了头。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有人一年辛苦都买不了多少钱。

 “那我支持么,这么多钱还能让我多歇两天。”

 “就是,我相信村长肯定能带领村子致富!”

 夏姨本想反对,看见所有人的眼神都在自己身上,小声嘟囔了一句看我干嘛了就又把身子俯下淘去了。

 “哈哈,好,大家都没意见的话我就回去给福旺打电话让他给咱们联系人奥!”


 “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她唱着。

 “喝杯苦荞茶润润你的口,吃颗大红枣甜在心头……”她唱着。

 太阳一天比一天露头晚,今天在草草唱完之后甚至还能看见月亮了。远处的山倒是一闪一闪的,离远就能看见两颗灯沿着山谷在飞速的走。村口还能看见村长带着几个村委会的叔叔站在路口,背后还摆着几串鲜红包装的炮仗。

 草草赶紧跑下山,在车进村之前赶到了村口。到村口草草才发现今天的村口倒是一反常态的热闹。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过来看了,仔细看还能发现树上还蹲两三个小娃娃,藏在村口快掉光树叶的大树上。

 车的速度快还是超出了草草的预料,草草还没来得及擦汗鞭炮就已经放起来了,又闪又红的往外迸发着炮皮,有的高挂枝头,有的溅进厚厚的土里。

 车停在村口专门用红绸带围起来的地方,村委会干部立刻簇拥上去,村民也紧紧贴在外面,争先恐后的看着村里出来的大老板到底有怎么样的神彩。

 草草的心也悬起来了,想看看记忆里的福旺哥有没有长得更帅一点,更胖一点。

 此时一片安静,大家都伸长脖子屏住呼吸,活像一只在河畔晒太阳的乌龟。

 一只穿着皮鞋的脚先从车门里伸出来,接着就是一句热烈又熟悉的“养我育我的父老乡亲,哥哥嫂嫂,弟弟妹妹们大家好!”车里的人现在已经完全站到人群里了。瘦瘦的身子白白的脸,卷曲的头发大大的眼。带金戒指机械表的手上捧着几大个装糖的罐子。

 现场的气氛一下就炸开了,像玉米突然爆成爆米花那样。

 “看娃娃现在帅的,走的时候才那么小一点么!”

 “就是,现在长成一个帅小伙了!”

 “都当上老板了,太厉害了!”

 ……

 “儿,我的儿!”夏姨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抱住福旺。

 福旺赶紧把东西递给村长,豆大眼泪顺着衣服流到地上“哎—哎,妈!我回来了!”

 “哎,这也是对苦情的母子,自从福旺父母走了以后还都是夏琴把福旺接到家里一直养着了!”张婶边说边努了努嘴,刨了几口碗里的饭。

 “后面刘阳常常还打夏琴和福旺了,说是夏琴没本事给他生小子,还到处捡野种过来恶心他了!”

 草草又难过起来,感觉福旺哥就像冬天里的梅花一样,一到难处就只有自己了。

 刘叔跟在夏姨穿过人群,一冲出去就紧紧搂住夏姨和福旺。眼泪鼻涕擦了一把:“咱们一家以后好好生活,好好生活。”

 听到人群里面传来嗤笑,瞪了一眼以后又继续哭去了。

 草草笑着,跑回家给爸爸妈妈分享这件事去了。


 等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过年了。早上开始山谷就开始响起秧歌,草草唱着,和着远处的锣鼓声,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她现在尽力地睁着眼,想记住这里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棵树。她知道,以后的碧水村就会翻一番了。

 村民大会如期在中午举行,一层楼高的瓦房里现在被红色彩绸包得密不透风,还有几张垫着几块石头的桌子此时也包着红色的绸,前面贴着用毛笔写的“碧水村金矿探掘庆祝大会”,上面还摆着一些瓜子水果啥的。中间的装饰最为精致,桌子上不光摆着几个精致的盘子,上面还摆着几个写着姓名的牌子,凳子也专门用红色的绒布包起来,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会议室的中心。

 现在会议室已经快坐满人了,村长清了清嗓子打开了话筒:“呼呼—”“大家安静一下噢,我们马上召开我们的庆祝会!在会议开始之前,就先请咱们未来的厂长福旺先说两句,福旺也是咱们村子出来的大学生之一,也是咱们村子里最争气的一个!”

 掌声雷动。

 “嘿嘿,谢谢村长对我的抬爱。我也就简单说两句。首先,我要向大家表示抱歉,我在外面没有早早的回来给大家带福利,太抱歉了!我给大家鞠一躬。”

 掌声雷动。

 “其次,我向大家宣布一个重要的事情。咋们村确定有一座大金矿了,而且村里马上就能获批开采了,到时候大家都能拿到很高的提成,大概这个数吧……”说罢,福旺一根根举起五根手指。

 雷鸣般的掌声。

 “最后,咱们还要在咱们村里新修幼儿园、小学和初高中……到时候咱们村子里的所有孩子都能像隔壁村子一样都上上小学!”

 掌声雷动。

 “只要砍点树,钞票天天数!一点树就能让咱们走向辉煌……”福旺喝口水。

 “而且咱们到时候可以来咱们的工厂上班,种地的话咱们就早晚双班倒!如果大家支持的话就在同意书上签字,我陈福旺保证给大家一个有钱,有未来的明天!”

 底下立马轰隆隆的在鼓掌声中站起一片,排队往前走着,草草也跟在后面,兴奋地畅想着自己的未来。

 “草草,你晚上在那棵大柳树那里等等我昂!我有话对你说!”福旺拍了拍草草的肩头。

 “好……好的……福旺哥”

 (未完待续)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石柏豪


(一)告别太行山


 直到我坐上那老旧的大巴时,我才意识到我要离开了。我在车窗那模糊的倒影上观察自己,车上的一切都只能投出虚像,淅淅沥沥的雨,使车窗上漩涡和瀑布不断生长,也不断消亡,我看着它们就像在看一部历史。我知道我要告别这里了,我想安静地闭上双眼。不仅仅是告别一个地点,更是告别已经消逝的过去。

 我所坐的车犹如一个尚未失去尊严的老者,你伏在它身体里,感受着它的呕哑与战栗,然而不失威武和悲壮。这里是太行山腰间的一片平地,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一眼便能看到远处的平原,目光尽处的天空流入渤海。洺水河这一黑龙港流域的元老,在它古老的河道上不断吟唱。如果你有心情远眺的话,你会看到大片颓废的葡萄藤,以及青白色的低矮厂房。雨水中的薄烟是个有风度的隐士,它不再锋芒毕露,选择与天空重新交好。钓鱼者已经收起他的工具,准备回到他镇上的家中,如果他不像现在一般苍老,风雨绝对不会轻易地劝退他。我知道,他的桶里的鱼已经泛绿,在上车之前,我便站在他身边,与他踏着同一片泥土,我想在河道的边缘去寻找那发甜的芦根,那种甘甜的回味可以沁透你的灵魂,然而这只存在于回忆里了。我站在岸边,只感到陌生。曾几何时,邢窑的白瓷里装着印月湖水酿的美酒,孩子们盐渍的开衫会扔在岸边干燥的石头上,渔人的兜也总有着一小把炒豆,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渔人这个职业已经成为了历史。人们厌恶肮脏的河水,如同一个无赖厌恶濒死的母亲。

 被历史沉淀许久的洺水河换了姿态,换了颜色,它的皮肤已经发黑,上面披上了一片片水华铸成的绿色挂饰,腥臭是它现在唯一的富余。人们和它都忘了自己光辉的勋绩,污染编织的绫罗是丰富的特产。这里不会再有长久的积雪,凡是终点在坟墓的孩子,都将珍重雪的记忆。太行山为粉尘提供了一个闭环,在这里,你没有自由呼吸的权利。我从未如此怀念过去,这不仅仅是我因为将要离开,而是因为我知道我的故乡是什么模样,而这一切都使我感到悲哀。过往已经千疮百孔。

 车随着路面的起伏而调整它老俏的身子,它金红色的锈斑充斥着车里车外,当你久久的注视这些斑痕,你能阅读出它的历史。你的脚下的痰渍与糖渍已经无法消去,他们已经与这辆老车为一,成了老车永远的一部分。而这辆车在十几年前,又是如何的英姿雄发,它当时骄傲着它那钢铁的躯体和透亮的烤漆,没有人能否认它光荣的历史。一片土地可以崩解,可以融化,可以失去肥沃,人们可能不再热忱,但是土地不会消失,它永远静静的躺下。它自诞生以来就接受了被踩踏的宿命。然而这些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即将成为一个异乡人了,故乡留不住我,我将变成风中的一缕,蒲公英的一颗,向远方飘去。


(二)逢秦岭


 与这里的缘分,也许该从繁复的隧道里写起,我一次次穿过山的身体,沉晕在光与暗的切换之中,记忆和现实觥筹交错,最后都成了咸涩的盐柱,凝固起来。我的感官被旅途折磨,已经不再灵敏,只觉得山是这座城市的朋友,它们身披绿色向我延伸,城市的出生,生长,被它无休止地环怀抱,从无疲倦。云成片伏在山上,可以看见它们极速翻涌,它们是合格的舞者,毫不吝惜自己的青春。这里静谧,凝重,安宁,并不是贬谪的处所,但我已经是故乡的客人,再无坚实的大地,我只是此处的外来人。雨把地面染湿了,在重山的缺口,这里是风的嬉戏之处。

 风把泥土的气息带到各处,在群山之中流动,这山是开放的,不像太行山一般去孕育阴霾,它充满着新生。我在想这里会有偷偷躲藏的山鬼,在你不注意时轻拍你的肩膀,给你一顿温和的玩笑,它会采摘风里吹来的属于城市的灯光,戴在自己那青色的额头上。它为客人准备了一个安宁的夜晚。离开了熟识的土地,你会陌生,但也会成长,犹如蒲公英,你所经历的一切,与你相关的一切,都会扎根发芽,新的土地里会生长出你,你的根系会吮吸它的养分,它会汲取你生活的基因,为你提供另一次绽放。

 你所见识的笑语会成为你肉体的一部分,你的新朋友们会成为你的枝丫,你所见识的山和云,风和雨,他们会变成你的衣裳,群鸟是你久未谋面的兄弟,它们都与你休戚相关。你会接近于原始的欢愉,去见识那墙上的爬山虎,它绿色与红色的叶帘攀缘着新的期盼,还有墙边那微曲的坐石向你展露它干燥的靴子,苔痕曾为他鞣制上颜色,以及碎砖块,它在你脚下演奏出激昂。在天空换上昏暗的风衣后,星星会自觉的为它点缀,这时你就会不自觉的做出俳句,你会轻唱:“无人吟唱的夜曲归隐了繁星,赏赐了一日末尾的轻灵。”

 在行进途中,我经过了一片河道,河面很是宽阔,但水流并不甚急,芦苇和汀草统治着这里。浮苔是这片河水的基调,为酒色的水留下底味。这河上面是一座大桥,我们在上面经过时,可以看见远处的道路波澜起伏,而我们就在这波浪上匍匐前进,饶有趣味。城市的维护者勤恳地工作着,路边的树坑里积累着水分,周边的土地也因此而潮湿。即使水洼中如此浑浊,依然能在其中看见远山和白云。云也渐渐变成金黄色,它浓厚的如同一杯久煮的咖啡,口感香醇而富有风韵,给人以多样的观感,而你如果细心观察远处的山脉,会发现它和云彩在目光尽处相接,浸染出黄绿色,高楼就建在她的脊梁上,而我们正走在她的乳沟里。云在无形的浮力下平摊在天空,如同酥油飘在靛蓝色汤汁里。北方向的城市遮住了远方,而楼上便是山峦,这视线带来的错觉煞是有趣,山仿佛在生长,但又一动不动,令人疑惑。但是你确实可以看见白云在示威,如同山那绿色上衣露出的棉絮,在风中久久飘荡。

 水里积累了一片褶皱的天空,它被鞋子酥脆的声音一次次的踏碎,麻雀在这水中对着另一个自己,发起最不善的挑衅,它们毫不谦虚地展示着自己的躯体。树是鸟儿们的家,也曾是蝉的家,而我就坐在它旁边。一只蝉落在地下,翅膀脱落,我却知道它曾有辉煌过的纹理,如同清晨时盘旋的鸟群,也像某夜引起骚动的烟花,都留在记忆里。


(三)山之灵


 雨已经消去很久,大地却滞留了它的残体,我走在它的身体上,兼踩着树木丢弃的器官,我祈祷着鞋底没有它们的烂肉。我如同往常一样,走在曾被我踏过几百次的台阶上,然而我的心却再不能回归于从前的平静。我踩死了一条蚯蚓,而这却足矣让我久久不安。这并非出于对生命的怜悯,而是出于恐惧,生命的崇高撕下了它的高贵面孔,让你被迫失去了畏惧之感。

 你可以想象到一条蚯蚓的一生,它自由地做着泥土中的王者,用它的每一寸肌肤去呼吸空气,在土壤中周游盘旋。它征服土地,也丧身于土地,它每一道环节都支撑着它的分化和繁衍,它的色泽如同手指中被抽出的筋络,它仿佛痉挛般的蠕动。你不得不畏惧它,而紧随着畏惧的可能还有一种缥缈的关切。那种感觉是无以名状的,它在你的脚下被碾压的情景,会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恐惧是不足挂齿的,然而消灭那神圣恐惧后的不安,是你所难以对抗的。在那个气温骤降到零度的早晨,冷风透过窗帘去侵蚀你,你的梦境会去惩罚你那对恐惧的亵渎。我在那一整个凌晨,都被那一条身上布满粘液的蚯蚓所缠绕,窒息的感觉无数次将我逼到梦境与现实的边缘,它滑腻的躯体紧锁住你的脖子,你如同遥远年代那个被蛇吞噬的祭官,为无心之举承受着灭顶之灾。或者如同深林中人们所敬仰的猛兽,你十几年来听惯了它们的故事与传说,你畏惧它们如同畏惧神灵一般。你敬畏它们的獠牙与斑纹,敬畏它们的刚强和勇毅,但你却亲眼目睹了它们的毁灭,当你用一颗子弹掠夺了它们的生命时,你首先产生的感觉绝不是自豪,而是犹豫与担忧,在你这个卑劣者蹑手蹑脚地走近它的躯体,你依然是恐惧的。

 我想,当多年的宿敌被一颗石子绊死,我所产生的感觉,也绝不会是快乐,而是恐惧和戒备消亡后的无所适从。我想起多年前,曾因一时好奇而问出的问题:为什么口中会有唾液?濒死而尚存生机的外祖母在听到后,褪去了她残存的和蔼,在久久的沉默中,她给出了她的回答:“当你没有唾液的时候,你便不再活着。”

 那时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唾液吞咽干净以至于口腔中感到干涩,去试探死亡的世界。现在想来,在那个老旧的书房,蛛网与蛀虫,昏暗的光线,外祖母仿佛已经是穿越生死的使者。而当这位使者彻底地返乡,我才真正感到畏惧,直到现在对死亡的感知已经淡化,才真正体会到游离于生死之间的百无聊赖。我又想起曾经美好的日子了,这种感觉虽然往往是错觉,但是也正因这点希望,从而能对现在的生活有所隐忍。依然记得在宿舍里独自过夜的日子,身体因为受寒而开始自我灼烧,在那个空荡荡毫无生气的走廊上,无数的铁门仿佛都被人有意地立在你两侧,它们仿佛连接这无数个世界,而你那轻微的脚步声,也在声波的折射之下产生骚动,你会疑心自己的背后已经藏着死亡的精灵,然而那并不是畏惧,而是对生死疲劳的无奈。

 我无法不想起过去,我曾在一个院子里完整地度过童年,那里有和父辈一同长大的石榴树,它长久以来守护着我。你记起无数的人和物,他们如同流水在你的记忆里划过,失去色彩的他们如同黑色胶卷,破旧却依然弥足珍贵。集市买来的鸡雏因为撑胀而死在了纸盒中,它的同伴们还在纳闷,为何唯独它能久久安眠;被野犬咬死的异瞳猫,曾和我一样喜爱那印着英文字母的皮球;邻家的母犬跟随着每天来卖豆腐的斋人,用它沙哑的嘶声叫喊着本属于人类的话语;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用宽厚博得了所有人的尊重。我曾无数次接过其中一位老人的黄瓜,品味这黄瓜的青涩与甘甜,而那个老人却在一天下午匆匆离世,他躺在街道上的样子,如同蜷曲的黄瓜,也像痉挛的蚯蚓。然而当人们哭泣着送别他时,世界却已经与他毫无关联。另一个老人也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他留下无人观看的诗集,在大院人家的抽屉里蒙尘。而当我再次拜访久别的大院时,这里已经是一片高楼,其中悠久的历史已经随着住户永久的迁移。

 依稀记得墙角里的三七草,每当被蚊虫叮咬时,我便揉出它肥厚叶片中的汁液,敷在瘙痒之处。而那黑色的不知名草果,曾是我们梦想中的少见的蓝莓,支撑着我们整个夏日的甘甜。秋天时节,石榴会吸引群鸟啄食,确实也有“侵晓窥檐语”的味道。煤炭是我们的笔,砖墙则承载了太多的绘出的梦想。最后一次见到那院子,蔓菁已经充斥着它每一个角落,它们的种子只是被随手撒下而已。我拄着那棵石榴树做成的拐杖,离开之后才发现,原来那里已经是废墟。我的父亲曾凭借着家中的马桶在伙伴中如鱼得水,那时人们一个个都与蛆虫打着交道。而那个老旧的厕所,给我留下的感觉远不止于此。我曾在无数次呆在里面,那时我最常做的,便是向暖气片遮盖的角落望去。

 在白炽灯营造的昏暗里,我对那个角落知之甚少,我只能看见一摊黑黄色东西,它们不断吱吱作响,我无数次脑补起它的全貌,或是一只巨型的蝎子,或是妖鬼栖息的铃铛,每当我在厕所中滞留时,我都对那片角落充满恐惧,这种感觉维持了四五年之久,直到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将角落的东西扫出,我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堆银杏叶,那天我用冒着火焰的蝇香点燃了它们,作为对它们的惩罚。

 而在几年后才得知,那些树叶正是少年时代的父亲所丢下,一堆早已枯朽的树叶竟然把随意攀折的仇恨报复在了仇人的儿子身上,我便也不由得相信二十年时光里,冥冥之物的作祟。那一堆叶子,直到如今依然会在我梦里重现,每当我看见成堆的落叶,依然会感到心悸。


(四)雪拥离山路


 朋友,你别怨我多嘴,不过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和你聊聊吧!如你所知,我在渭南北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然后才登上这趟火车,我们都是去河北的,又都是在外地求学,肯定会很有话题的。我不知道成都那边是什么样子,但在这里雪下得很大,窗外你也看到了。

 我们将会在几个小时之内跨越半个中国,谁知道这场雪会多大多广呢?我的上一趟行程并不愉快,从渭南西下车,我是坐的出租车来到的渭南北,那个司机把三十元的行程收了我一百二十元,也许不是三十元,但这都不是很重要。我在北站等火车的时候,一直都保持着这种不悦的情绪,我就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看着对面座位那两人的腿。

 那时外面正下着雪,很大,所以车站的地板上湿湿滑滑的,沾满了鞋印。正坐在我对面的人,把两条腿都翘在行李箱上,他那中间镂空的皮鞋底正对着我,那里面全都是泥痕,还粘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当他腿放下去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他皮鞋上的褶皱。他旁边的人腿边放着一个蓝色纸袋,两条腿中间却夹着一双龙头拐,拐身是黄黑相间的,底部套着黑色的橡胶,我那时正在记笔记,我觉得很有趣,就把它们记下来了。

 在那之前,我更加狼狈,你知道我刚下出租车的时候吗?我那时候左肩和右肩各挎着一个包,手中拿着一个不锈钢的饭盆,我在里面装着我的乌龟,我就这样一步一步挪,才挪到了车站。我在车站的走廊上停了好一会儿,那时雪也停了一会儿,天地间是白茫茫的一片,分割路段的灌木丛顶已经被雪覆盖满了。一辆出租车的广告牌上写着“接断指”,上面的字幕还不断变化着。我在想我饭盒里的乌龟,应该和我一样,都被这一路颠簸折磨的够呛,我的衣服已经很脏了,我知道那是一路剐蹭的结果。直到我注意到饭盒漏水,才瞬间从白日梦中醒过来,那时出租车牌上的广告已经变成“治痔疮”了。为了坐这一趟动车,我已经转了三个火车站了,我起始的那个站点背后正靠着大山,你需要迈过很多级台阶才能上去,当你站在上面的时候,你便能俯瞰那座城市,但你要知道,山永远比你要高,最高的山是永远不能被俯视的,这一点我比你清楚的多。你也看到了,现在我的乌龟已经没有了,因为它已经被扣在北站的安检室里了,印象最深的反而是那双脏皮鞋和那根龙头拐杖,我对那两个人已经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我在清晨还未上火车的时候买了一大瓶饮料,那是我借了同学的九块钱才买的,那瓶饮料和我的乌龟,都因为行程紧迫不得不丢掉了,我这会渴的很,但脑子里面想的却都是火锅,外面太冷了,谁不想在冷天吃一顿热腾腾的火锅呢?可是一想到火锅里漂浮的海带片,我就不能不想到我的乌龟。

 你看外面,那是秦岭,深绿与灰色覆盖的秦岭,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车会开的很快,也许是山西,也许是河南,他最终会在河北停车,我们也许会看到太行山,但是这里是秦岭。雪能使一座山改变样子,你看到山就像揉乱的毛笔一样,树木是它的鬃毛,山就像一头碧绿的狮子,更像乌龟,沟谷就在山间纵横交错,如果从天空俯视他们,那将是什么样子啊?你一定要记住这里的景色,因为你是路过,而我真正见过它的样子,要知道,当列车播报三门峡站的时候,秦岭便只在你的记忆中了。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海棠花影到窗纱

◎管淑平


 海棠这种花,一身上下透着一种典雅。花姿潇洒,满树花苞如锦,艳若烟霞,素有“国艳”之誉,颇受人们钟爱。宋时,一代文豪苏东坡只为能欣赏海棠的美艳,曾在深夜,点烛火,照红妆,留下“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诗句。读之,不禁折服于东坡的才情与可爱,同时,也不禁幽慕于那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只有心有大自然的人,才会对花木这般痴情。

 海棠花种类繁多,有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等,它们仪态万千,各有风姿。西府海棠,花瓣红白相间,花朵像一个小铃铛,泛着胭脂红;垂丝海棠,花如其名,花朵像是挂在一条条丝线上,摇摇欲坠,花苞呈椭圆,有粉白、淡紫等色泽;贴梗海棠,花瓣小,形如梅花,是直接贴着枝条生长起来的。

 春风一吹,春雨一淋,一棵棵海棠树枝头上的蓓蕾纷纷迫不及待地舒展开来,一朵挨着一朵,一簇接着一簇,一树凋谢,另一树又开,争先恐后般登上春天的舞台,展露着娇羞姿容。淡粉色的花儿,零碎地占满了整个枝丫,扑面而来的浪漫,涌向你小小的一颗心。盛开的海棠,像是从艺术家画里跑出来的,层次分明,错落有致,花与叶却又各司其职,花开,叶绿,一种是大大方方地绽放,一种是毫无保留地衬托。花瓣的中心,是一点儿微黄的花蕊,那些先我一步到来的小蜜蜂们,早已忙得不可开交,嗡嗡地摇着翅膀,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

 因为风,时不时会有花瓣落下,像一场海棠花雨。那些花瓣,从树梢倾斜飘落,纷纷扬扬地铺在地面,形成了一张颇为盛大的花毯。空气里,弥漫着深深浅浅的海棠的味道,时远时近,伫立于这些海棠树前,一步一趋,宛若闯入诗境。

 张爱玲说:“自古三大恨,鲋鱼多刺,海棠无香,红楼未完。”鲋鱼确也刺多,《红楼梦》黛玉葬花,宝玉出家,故事虽已至尾声,但我们的心中却有着千千万万个宝玉和黛玉,我们也在尘世受着愛别离,久别长的苦,为了一段尘缘。“海棠无香”,我是困惑的,明明看到了盛开着的海棠,看到了蜂飞蝶舞,鼻尖也能微微嗅到或浅或淡的一缕香,怎说它无香呢?是因为海棠的味道太淡可以忽略,还是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见惯了诸多花开花谢,也不执着于是否有香了?毕竟,花谢香陨,最后终归无香。

 海棠花期相对较长,天气尚可,在三月就能看到海棠初绽,能陆续开到夏深草木成帷。嫣红、粉白、淡黄、幽紫,每一株海棠,独有韵味。古人爱将美好的花草比喻为倾国倾城的佳人,海棠也不例外,它有“花中贵妃”之称,只因唐明皇李隆基为博美人一笑,将杨玉环比作海棠。清代李渔说:“海棠有色而无香,是以无香最美。”外在的容颜都会凋亡,但内在的气质和魅力却不会远去,我想,不论是清代的李渔还是民国的张爱玲都是对草木有着钟爱之情的,不然不会怀以深情,不会觉得遗憾。而灵魂高贵的人,也大多受草木滋养。

 或许,有人会觉得海棠虽美,却给人弱不禁风之感,经不起风吹雨打,不如傲然凛冬的腊梅,有着一身正气。但其实海棠也有它不可忽视的作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记载了一种秋海棠:“八月采摘,阴干,蜜煎作果,能润泽肌肤。”现代医学研究发现,海棠花具有抗菌、抗氧化、增强免疫力的作用。海棠果,外形像小苹果,酸酸甜甜,一些地方用来酿酒,有温阳止泻之功。中医认为,海棠花能够行气解郁、止咳化痰,泡以花茶能清心除烦,海棠果还能间接润肠通便,保持身材。

 春夏交汇,也是观赏海棠花的最佳时间。每逢周末,我都会约上三两好友,到市郊的公园走走,去看海棠花。我们也并非空手前往,带着简要的美食与茶具,找一个树荫或者草坪,野餐,喝茶,赏花,春风吹来,海棠花香萦绕。这种踏青,不亚于兰亭的曲水流觞。是呀,佳景配好友,才是真正的春光烂漫,如那一树树的海棠花,舒心、怡人。


 作者简介:管淑平,山东省泰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曾经在《人民日报海外版》《解放军报》《中国民族报》《中国电视报》《中国青年报》等报纸与杂志发表文章。


北疆漫游散记

◎王招军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

 太阳的光芒刺破厚厚的云层,透过重庆江北机场T3候机楼的玻璃,打在我的背包上时,好像在祝我一路顺风。又是一个人出发,即将开启我的的新疆之旅,满心的期待冲淡了我对北疆的怯生与担心。


天高地迥,沧海一粟


 顺利通过安检登机,大约滑行三分钟后,飞机一跃而起,驶向天际。直冲云霄的那一刻,掣肘的推背感伴随微微的失重带来的眩晕提醒我:新疆,我来了。

 特意选了靠窗的座位,早起的倦意很快被窗外的云海淹没。参加工作的这五年来,我飞过很多城市。始终认为,每一座城市的上空都有着与众不同的云朵,不同航线下的城市,一定会有令人惊叹的奇观,我是个贪婪美景的人,当然不会错过。

 随着高度缓缓爬升,城市,公路,房屋,山川,河流,湖泊,舷窗外渐渐浮现出一条条线和一个个点嵯峨交织的世界。机翼划过湛蓝的天空,掠过朵朵白云,似轻纱,似薄雾,似扯碎的棉球,肆意散落在空中,仿佛伸手可及。

 当飞机跨越天山山脉时,我看见皑皑白雪覆盖在连绵起伏的巅峰之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一刻的壮丽,有种说不出的美妙,又何尝不是我这个年纪的人生巅峰呢?但绝不止步于此。发动机噪音的干扰,气压变化导致的鼓膜胀痛,伴随着我的后半程,但丝毫不影响我美丽的心情。

 大约三个半小时的飞行后,飞机稳稳地降落在乌鲁木齐地窝堡国际机场,还提前了二十分钟。

 艾同学和表弟,还有宇晨兄弟,早已在出口等我。一出机场,天很蓝,蓝的纤尘不染,烈日当空下清风徐来,一点也不热。热情好客的艾同学一家,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午餐,还专门宰了一只羊。椒麻鸡,烤羊腿,手抓羊肉,不腥不膻,能吃出羊肉的本味来,特别香,也不腻。吃过午饭,在村子里溜达。这里的农村和内地差别还是很明显的。村子沿着宽阔平坦的柏油路一字排开,家家户户都是五六间宽的平房带着前后院,种菜养羊,有的牛圈还栓着牛,这无疑是财富与实力的象征。不同于内地大城市的逼仄喧嚣,这里的农舍村镇,在辽阔的高原之上显得孤独而静谧。

 下午驱车前往鹰沟风景区,那是我第一次踏上那样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

 七月的阳光倾泻在高原上,风吹起金灿灿的油菜花,像融化的金水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一直延伸到青绿色的山坡下,那种青绿色,比起油画颜料还要饱满明媚许多。汉语中“青黄不接”多用来形容人生窘境甚至于生存难以为继。但这一刻,黄与绿的无缝衔接,却让我倍感希望无限。或许,和少年润之当年,写下“万山红遍,层林浸染”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表弟他们换上一身戎装,兴高采烈地跨上马背,驰骋在草原之上。我从来没骑过,有点犯怵,只想着多拍点照片也好。后来,我爬上一座山坡,席地而坐。遥襟俯畅,逸兴遄飞。一条沥青公路从草原横穿而过,身后是青山连绵,绿茵成被,眼前芳草萋萋,一览无余。远处的雪山冒出一个锋利的尖儿,麦田,油菜花,公路,成群的马儿,簇拥在周围,无限风光,尽收眼底。

 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那一刻,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我想,就这样,一个人,坐在这里,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发一个下午的呆,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但美中不足的,也只有我一个。我远眺到雪山的时候,也想起了你。那种完美带着缺憾,不断在叩问我的内心深处。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能跟我在一起,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沐凉风冬听雪。

 但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洒脱,就连孤独久了,也是一种享受。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


峡谷边凝视深渊,夕阳下缅怀青春


 带上新买的牛仔帽,站在安集海大峡谷边缘,如临万丈深渊,总有一种要往下掉的错觉。风很大,帽子差点被吹飞,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人掀翻。谁又能想到,辽阔平坦的草原,突然塌下去一大块,谷底是河流奔腾,沙石飞走,谷底的公路九曲十八弯。橙色的红色的越野车一骑绝尘,扬起漫天黄沙,划出一道白线。但是在相机的取景框里,只能看到一个微小的轮廓,犹如一只七星瓢虫爬行在麦秸秆上。

 那一刻,我才体会到古人讲的,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到底是怎样一种概念。我才明白,为什么会有“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的直抒胸臆。

 短暂的打卡拍照后,驶向下一站:赛里木湖。

 一路往西,窗外的雪山,草甸,麦田,向日葵,薰衣草庄园,一闪而过,轮番映入我的眼帘。

 青山,绿草,蓝天,白云,湖泊,浪涛阵阵,拍打着湖畔青灰白的碎石子,十分解压。夕阳西下,美到窒息。那一刻,忘记职业,忘记时间,忘记自己,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傻傻地站着发呆,不时看到心仪的景色,迅速按下快门。我的手一直没离开过快门,恨不得把这一切的美丽珍藏起来,让好让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

 离开赛里木湖的那个傍晚,内心稍稍有点不甘。

 熬了很多个很深的夜,加了很多次头疼的班,也赚到了一些钱,去了中国很多个城市,孤身走了很久很久的路,跋山涉水,和无数个陌生人擦肩而过,才来到这里,还是错过了赛里木湖的一万种蓝,却瞥见了那天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人生大抵也是如此罢,一边失去,又一边惊喜。

 生活总归还要继续,追风少年牵手白色百褶裙的爱情,终将是会用一生去缅怀的青春。从来无悔,只是遗憾。

 随着车子驶离景区,开上高速,我望着车窗外,幽蓝的湖边,驻扎的房车和露营帐篷,星星点点,明灭可见,那种独特的青蓝黑色调浸染了整片天空,风云诡谲,一晃而过,有种说不出的诡秘,好像我挥霍的那些年。

 没有完美的旅行,遗憾与错过才是人生的常态。

 赛里木湖的一万种蓝,巴音布鲁克的九个太阳,果子沟大桥的雄险瑰丽,很不幸,我们都错过了。旅途总会不完美,但正是这样的遗憾,给了我下次再来的理由。


一路向西,漫游边境线


 这一天狂奔八百公里,跨越果子沟大桥,到达霍尔果斯已经是午夜,倦意与饥饿感来袭。还来不及细细回味这一天的美景,赶往霍尔果斯的这一路上,却不断地刷新我的认知。

 椒麻鸡和烤肉,尽管全国都叫一个名,但是在新疆,在霍尔果斯,完全是另一种风味。

 不同于川菜椒麻鸡红油赤酱的重口味,旺火快炒出的皮牙子与薄皮青椒的清甜附着在鲜嫩冰爽的鸡肉表皮,余味焦麻清爽,一点儿不燥辣油腻。

 红柳烤肉,烤羊排都切成实实在在的超大骰子块,挨挨挤挤地穿在一起,应该是没有腌制,只撒了一层薄薄的孜然辣椒面。木炭烤制出的焦酥的壳,一咬破,紧接着是饱含汁水的鲜嫩,羊肉味纯正十足,不腥不膻,焦香油滑,不断地在挑逗着味蕾。大口吃肉,当然得大碗喝酒。啤酒花和蜂蜜酿造的卡瓦斯,有着青岛啤酒的清冽,却不含酒精,也不甜到齁,总之,独具疆域风情,很值得一尝。

 那一夜,我在霍尔果斯失眠,凌晨两点多才睡。

 一觉醒来,接近早上十点。吃早餐的路上,路过一个小公园碰见黑天鹅和鸽子踩水嬉戏。我想起了我的二十二岁,只是想起,不是想念。浮光掠影匆匆过,终不似,少年游。雄鹰注定是要展翅翱翔天际的,飞越帕米尔,俯瞰群山绵延。飞鸟与鱼不同路,万水千山不相逢。

 一生的时光,何其漫长,又何其坎坷,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未知,唯有志同道合的陪伴,这份爱才会历久弥坚。“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马上就三十了,更喜欢这样一种相处的状态,越来越赞同“陪伴是最深情的告白”。

 因为忘带护照,只好顶着中午三十五度的高温,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终于办好了出入境证明。走出安检口跨过国境线的那一刻,内心的热度完全抛弃了炎热,尽管已是汗流浃背,但这完全算不了什么。

 搭了一个伊犁小哥开的老奔驰,漫游在边境线。远远望去,笔直宽阔的马路一直延伸到天山脚下,白云肆意飘荡在蓝天下,仿佛要降落在山巅。小哥一边开车,一边介绍,讲着各种匪夷所思的故事,路过“红灯区”,看过世界上最大的啤酒桶,停在老国门拍照打卡,逛免税店买巧克力和烟,也算是三十岁前圆了自己的出国梦。

 世界之大,路在脚下。初中那会,就非常喜欢肖复兴写的一篇散文《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区远方》,“青春,就应该像是春天里的蒲公英,即使力气单薄、个头又小、还没有能力长出飞天的翅膀,藉着风力也要吹向远方;哪怕是飘落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也要去闯一闯未开垦的处女地”。正是这样荡气回肠的句子,让我一次次出发,爱上旅行。

 只有在路上,我才会获得前所未有的放松,把背负的一切都放空,就连流逝的每一分钟都是快乐的见证。


吃撑了羊肉,喝饱了卡瓦斯


 离开霍尔果斯,驱车到达伊犁州首府伊宁市。

 找到旅店安顿下来后,拜访艾同学的叔叔。车子行驶在烤肉的烟火气弥漫的街道上,饭店,旅馆,服装店鳞次栉比,但却没有一点压迫感。整个伊宁市区看不到摩天大楼,三四层楼高的小区,比比皆是。刚出锅的烤馕,皮牙子味儿的,酥软清甜,非常好吃,十分顶饱。

 等到了庞叔家的小区,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生活。他家有两层,二楼是一个三十平米左右的露台,有些许蔬菜和花草。

 对面是一排排二层小别墅,带着一个两三米见方的小花园。外装完全是小洋楼的风格,灰白色的瓷砖,红色的瓦檐,古铜色的门,简约质朴,庄重素雅,顿时让我心动。虽说不便宜,但于我而言,却是一个人生小目标了。

 旅行,不仅是从一个目的地匆匆忙忙地赶赴下一个目的地,更应该躬身徒步,贴近当地人的生活。你才会发现,原来生活还可以这么过。在陌生的城市,一次次的跳出舒适区,当一回陌生的过客,总是令我憧憬的。

 晚上,烤鱼,烤羊排,馕坑肉,烤茄子,酸黄瓜。那一夜的羊肉吃到撑,那一夜的酒喝的酣畅淋漓。吴同学喝的翻江倒海,七荤八素。回去的路上蹲在路边的树丛里吐的一言难尽。

 继续赶路。


最美的风景在路上


 一踏上伊昭公路的旅途,就惊喜不断。

 路过骆驼驿站,打卡白石峰观景台。在离白石峰不远的草原上扎营休息,一黑一白两只小羊“捣乱”,入侵我们的”领地”,我怀疑它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如此放肆,但还蛮有趣的。

 路上偶遇这样一对恋人:一辆越野车,两个人,一台咖啡机,从四川到新疆。一边卖咖啡,一边旅行。用他们的话说,“遇到好的风景就停下来,挣不挣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路上,走哪咖哪”。这样旷达快意的人生态度,让我十分向往。

 总是在路上,有无尽的未知等待我们去探索。旅行不仅是饱览沿途的风景,更可贵的是,邂逅有趣的灵魂。

 车子行驶在伊昭公路上,雪山,湖泊,山川,江河,森林,蒙古包,绿草地,看不完,拍不尽。从伊宁到特克斯的沿途风景,让我置身于天堂般的画卷中。如痴如醉,竟然失语。风从山谷里吹来,带着云的思念。

 带着对伊昭公路的壮美的依恋,夜宿八卦城。

 这是一座找不到红绿灯的小城,也找不到高楼大厦。

 城里的柏油马路上,载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的马车,矫健有力地行走在呈八卦图状分布的柏油路上。

 或许内地的人们已进入梦乡,但属于特克斯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城中心的八卦坛广场,游人如织,打卡拍照,络绎不绝,当地人踏着《爱我中华》的旋律,载歌载舞,轻盈欢快。挨着特克斯县第三小学的篮球场上,依然有青年人挥汗如雨,正如我一样,喜欢贴地旅行,原来“热爱”这件事,从来不分时间。

 古勒巴格美食一条街的烟火气正升腾而起,青烟袅袅,乍一看像那里失了火。大老远一股木炭烤肉的焦胡味扑鼻而来,和新疆其他地方一样,烤羊肉遍布大街小巷。然而,羊排揪片子才是这里的特色。那一夜的晚餐自然就非它莫属了。

 围绕着太极坛的八个方向,都有公安特警执勤,这是小城最踏实的安全感。

 第二天,打卡离街,然后继续出发。

 吹过八卦城的风,路过冾甫其海,停车休息。望着远处,麦田的金黄吻着湖水的蓝,几辆越野车狂飙其中,卷起尘土纷飞。虽然这时是阴天,风很凉爽。

 短暂逗留之后,继续探索恰西森林的未知。

 然而进入这条路没多久,就开始堵车。

 “前面是什么情况?”艾同学问疏导交通的哈萨克族青年。

 “前面有个坡,轰油门,往前冲就是了”,青年十分慷慨。

 之后的路程,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悬崖峭壁,河谷幽深,四五十米高的松树从谷底直插云天,密密麻麻。哈萨克族的蒙古包三三两两散落在半山腰,偶尔还会见到旧款摩托车停在羊圈一旁。牛羊成群,鬃长膘肥的马,黄的,黑的,棕的,各种油亮的肤色,非常漂亮。在这里,几乎看不到现代化设施,大雨落下,体感明显下降了十几度,更加凸显了的原始风貌。行驶在这样的路上,惊险,刺激,充满挑战。

 这是北疆之行,我们走到最艰难最难忘的一段路了。


 作者简介:王招军,笔名麒麟御风,陕西咸阳人。二零一八年毕业于商洛学院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业余时间致力于写作、摄影。


幸为人母

◎王维雅


 上天赐予我们陪伴每一个幼小生命的神圣使命,同时也给予了生命之旅充分地考验,疾病、衰老、死亡,都是生命必经的过程。可有了新生命,一切都值得期待。我庆幸能走这一程。

 一天,小学二年级的儿子翻出了幼儿园时的一本书——《生命的奥秘》,书的第一页以漫画的形式展示了生命从孕育到呱呱坠地的全过程。他很惊奇地跟我说:“人刚开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啊?那么小,就像一条虫子一样。嗯……有点恶心,但是又很神奇……”生命从孕育到诞生的过程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认真地看了很久。小孩子的眼里总是充满了新奇,看什么都是那么生动有趣。人们总想去探知这个世界,探知自己从哪里来,将会到哪里去,以何种状态存在,小孩子尤其如此。

 生命确实是一个奇妙的过程,孩子在我们的目送里一天天地长大,离得开的是渐渐远去的身影,离不开的是血脉相连的骨肉亲情,身体的陪伴也许有限,精神的陪伴却是永远的。每一个生命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就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新的希望新的期冀。我们需要这股新的力量,如同我们需要空气一样。孩子的世界是纯净不容亵渎的,当孩子的世界被污染被毁坏,也意味着希望被毁灭,比成人世界的黑暗丑恶更加让人无法忍受。

 在父母的眼里,孩子始终是孩子,也许幼稚天真也许调皮捣蛋也许无邪可爱,有各种模样,哪种都是父母心中所爱。生活中的烦恼事很多,可孩子烂漫的笑会温暖心中的每个角落。你可以对他偶尔厌烦发脾气斥责甚至打骂责罚,他却始终以一份纯粹的爱来面对你,前一刻还委屈得泪流满面,下一刻就破涕为笑投入你的怀抱。他就是那么简单纯粹,让你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有了孩子,生活中增添了很多烦恼,可他带来的那些快乐温暖却也是谁也代替不了的。当然,不配为人父母的除外。

 我总觉得,能为人母是一种无上的幸福和幸运,让我有幸能陪伴和参与一个生命的成长。我在他身上看到希望,重拾我对这个世界的信心。我也常常觉得,成长不一定就是一种进步,在很多事情上,其实大人不如孩子。你所谓的成熟,在很大程度上是对这个世界的妥协让步委蛇臣服甚至奴颜婢膝。比如,他常常对坏人恨之入骨,对好人又一味维护。我也常常试图告诉他,人性没有那么简单。可是回头想想,孩子的世界本应如此,是大人让这个世界复杂化,却总是企图以自己的认知去改变孩子的想法,真是愚不可及。比如,他每天会给我讲在学校发生的各种趣事,而我,像他对生命过程的好奇一样,好奇他们的世界,听得兴味盎然笑得忘乎所以,忘记了成人世界里的复杂多变。比如,他会在我颓废的时候告诉我,不要去听别人怎么说,你要自己努力去做才行。也许他想法简单,却也有效。比如,他不让我烫发染发,因为会损伤头发影响身体健康。就像我不让他喝碳酸饮料吃垃圾食品一样。比如,在路上遇到乞讨者,他总要慷慨解囊施与援助,并为这些他眼中的可怜人得不到较好地救助而愤愤不平;他会懂得及时清理掉路上的玻璃渣,怕有人被扎到、怕有车被爆了胎……在我们的母子关系里,我倒是常常体会到,是他在鞭策着我去努力去学习去进步。如果我落后了、颓废了、堕落了,就辜负了我可以陪他走的这段路程,那是对这个可爱生命的轻视,是很不应该的。上天把一个个小天使郑重地交给我们,我们经历了种种痛苦的过程才互相接受,必须要认真谨慎地对待。

 辅导作业有那么可怕吗?其实,摸着良心想想自己当年什么样子,恐怕还比不上如今的孩子,甚至差远了。那么,又有什么立场去苛责他?想想我们的父母们,当年又是怎么面对我们这些熊孩子的?平心静气地想想,老祖先早都说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自己要是只连洞都懒得打的老鼠,又凭什么要求孩子一飞就能冲天呢?给孩子该有的童年吧!其实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感和探索欲,远远超出我们这些迂腐的大人的想象。你只需提供必要的条件,他们每天都在不断学习、不断进步的路上。

 带孩子真的很辛苦吗?可是他带给你的快乐和满足又岂是平常事可比,哪一对爱孩子的父母不是痛并快乐着甚至浑然忘我乐在其中。繁衍生息,是最原始的生命价值,动物也懂得护犊之情。曾有人说: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久而久之都会转变成亲情。所谓天伦之乐,大概就是不甘为草木的人类在情感上所能达到的极致了吧!

 生活常常一地鸡毛,但是你又不得不认真对待,把这些恼人的鸡毛一根根捋顺理清。在照顾和管理孩子的事情上,你可能常常会发现,当你倾尽全力带着你的孩子奔向理想的彼岸时,却又不得不时时感慨: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时常口出金言的多年好友阿田说,男人在当父亲这件事上永远是个继父的水平,我竟无语凝噎。也许我们会有共同的烦恼,但也不是没有可以改善的余地。现实总让人无奈,可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你也没法要求每个人都能跟你统一战线坚定不移,何况在这种关乎人生大计的事情上。你有你的标准他有他的考虑,谁说人生就只有一种颜色呢?孩子的色彩,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

 见过很多大喜大悲的场面,生命不易,活着更不易。生活的奥秘,每个人都在穷尽一生去探究,却又始终无法触及。你会怎样度过你的一生?要怎样度过?你的孩子又会怎样度过他的一生?又要怎样度过?很多无法预知又可以预期的因素蕴涵其中。儿子曾问过:富贵与幸福,你要选择哪个?并说,他当然会选择幸福。我想,他的选择必是与为人父母的我们相关的吧!一种选择,一种人生。不管作何种选择都无可厚非,但人生不是仅仅作选择那么简单,还要承担一系列的后果。人生是一个连续的过程,前瞻后顾是必要的;生命系统是有内在的必然联系的,任何一环都不可轻视。能为人父母并为之倾尽心血,是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环,又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好好珍惜每一个与你所爱的人相互陪伴的日子吧,并向每一个幼小的生命致敬!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从兰波与魏尔伦观诗与诗人

◎刘佳莹


 本文仅是通过对兰波与魏尔伦展开讨论诗与诗人,既观其行又品其诗。首先从电影《心之全蚀》中我们可以看到天才诗人兰波有很多值得提及的特质。他有着漂亮的面孔却在电影出场中举止粗野。可这并不代表着他内心粗野。他与魏尔伦的爱炽烈而纯真,他的诗有着纯粹自由的通灵。如诗《黎明》:“我朝金色的瀑布一笑,她的散发飘过松杉林:自那银白的顶端我认出了女神……我以层层轻纱将她环抱,隐约地感受她无限的玉体,黎明和孩子一起倒在丛中。”那么这不合常理的反差背后似乎指向一种“叛逆”的性格。事实也确实如此,兰波来到魏尔伦家中后打碎石像的一系列举动使魏尔伦的岳父将其赶走。在诗人的聚会上他畅所欲言、不留情面地大肆批判甚至引起了争斗。如果据此系列行为,我们将这位诗人判为“粗鄙无知”却有些草率。兰波对魏尔伦的夫妻关系的回答以及爱恨的理解显示出了超于常人的清醒与理智。而兰波来到巴黎后与魏尔伦的相处自由随心,不为世俗规矩所束缚且不落流俗。基于以上种种,我们不难推出诗人兰波拥有一种“反叛”的性格底色。诗人的生长背景也确有此支持。兰波的父母关系不和,家境不富,童年时抑郁寡欢。十九世纪的法国阶级矛盾尖锐复杂,政局动荡反复,充满着反抗压迫的意识背景。诗人自身也积极地投入到了社会运动中,成为巴黎公社起义的一员。除此外部环境外,诗人的生长环境是较为单纯的乡村。忧郁且单纯的生活环境下,在美丽的自然中,诗人丰富敏感的心灵被自然裹挟,也许诗人天真浪漫的性格底色便由此而来。内在的天真浪漫与对外界强烈反叛的个性反差下兰波表现出的是敏感知觉下的理智清醒。这无疑说,天才诗人兰波是天真又残酷的。

 依据弗洛伊德的理论,诗是诗人深层潜意识精神与本我、自我、超我三者进行有效链接的产物。诗人的本质就是对内在自我的最高发掘与探索。诗人兰波本我具有反抗社会不合理性的叛逆,他的自我具有一种纯粹的野性,他的超我灵妙、纯粹且自由,这都体现在他的诗歌创作上。兰波以青年人的热情和诚挚渴望“改造生”,参加过巴黎公社起义,但很快因公社的失败而幻灭。此外,他对现实抱有深深的怀疑,认为现实世界并没有发现,人还没有真正生活过。诗人应该是“洞察者”,应该去发现真实世界,寻找真正的生活,他是真正的“窃火者”。于是他开始了这种探求。诗就成了他探索的手段和基本的生存方式,他力图以此来自我拯救,“改换生命”。因此,他千方百计抛开现实的迷惑,以获得对真实世界的感知。这个真实世界也许就是柏拉图的“理式”。诗人感知的手段是通过“长期的,巨大的,有步骤的全部感官的错轨”,“打乱一切固有的感觉”以获得未经质变的真实世界的“直觉”。然后运用“从心灵到心灵”的语言来表现这种直觉,使人能在诗的火光下直观人自身无限性的潜能和生活本身的无限可能性。

 因此,他的意向充满了幻觉、错觉、臆想,完全是一种内在精神聚合,是感悟某种神秘之境的结果,是一种现实的超越。正因如此,二十世纪超现实主义者极为推崇他。这与弗洛伊德的观点相契合。诗人从事创作,纯属性本能冲动升华的结果。人的智力活动和精神生活大多来自于生物性的本能冲动,艺术创作就是作家自己的白日梦。诗人通过凝缩、移植、再现、润饰来创作诗。或是严肃冷静或是陷入一种迷狂,亦或是两者交织。就像亚里士多德所言,诗人模仿的第三种即应当有的事:为了达到更高的艺术真实,诗人不必受现实真实性的局限,他可以虚构一些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事物,只要他的虚构合情合理,能够体现事物的必然性。

 其次,谈及优秀诗人魏尔伦。他是法国象征主义派别的代表人物。尝试把诗歌从传统的题材和形式中脱离出来,诗歌以优雅、精美且富有音乐性著称。如《白色的月》:“一泓澄碧,净的琉璃,微波闪烁,柳影依依--风在叹息:梦罢,正其时。无边的静/温婉,慈祥,万丈虹影/垂自苍穹五色映辉……”观其创作,对天才诗人兰波的分析对其同样适用。诗人们竭力调动一切感官感知周遭环境。诗歌不乏对自然的描写。仿佛都在追寻一种生活中本质的普遍性与灵魂的自由与纯粹。魏尔伦最初是以巴那斯派诗人的面目步入诗坛的,但是他的诗风、笔调和气质一开始就和巴那斯派的诗风大相径庭。魏尔伦实在是一个忧伤的诗人,在他于一八六六年出版的第一部诗集就将他的诗集定名为《忧郁诗章》,而在其后忧郁则贯穿了他一生写作的全过程。魏尔伦曾在给朋友的信中说道:“我的诗越来越现代化了。”魏尔伦很多作品,特别是一些优秀之作,毫无晦涩费解之意,反而却比较明朗轻快、清新自然、流畅舒缓,虽然他的作品多是忧伤之作却不流于颓废。魏尔伦常将自己内心的感受融入到自然的情景之中。在他看来,自然如同奇异的梦一般,使他沉溺于自然与人性的谐合之中。

 可见,虽然魏尔伦的诗作相较兰波更为优雅,并且他外表“刻板”,但是透过他们的诗歌创作可以察觉到诗人们在诗歌创作之下都在追求一种自由、深邃、纯然的存在。身体是诗人的囚笼,而诗人的灵魂像火一样不被掩埋,对抗着世俗的枷锁像活火一样自由且生生不息的燃烧,风火雷电相随。而兰波与魏尔伦的感情纠缠就像风与火、雷与电那样纯粹,强力而穿透,生生不息。兰波与魏尔伦的契合是灵魂上的契合,是一种纯粹的灵魂的追逐。两位诗人同身为男人,感情上去除了世俗性与工具性后,在占有欲与狂野的驱使下,理智中的放纵更让人上瘾。一念可以是天堂,反之则是地狱。因此魏尔伦得知兰波要离开后打伤了兰波并且进入了监狱。正如卢梭所言:“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在世俗的约束下使两位诗人之间留有了遗憾。而兰波在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中也发现自己无法改变世界,不能找到心爱的太阳,最终患病死去。

 最后,兰波与魏尔伦,理智与清醒,残忍与癫狂,天真与纯粹。他们身上共有的特质可能是基于共同的时代与社会背景。正是十九世纪法国这一个充满变革和矛盾的时代才孕育了这两位独特的诗人。直到今天我们依然铭记这两位诗人并且对他们加以挖掘,因为他们超越种族、时代、环境的精神足以引发我们深深地思考。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灼华诗词慰芳华

◎石慧源


 暮色苍茫,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吟一首相见欢,叹一生暮暮朝朝。

——题记


 日出东山之上,隐于西海,星斗转,一载逝,此间年少。一首诗,一阙词,道不尽古人波澜壮阔的一生。但诗言志,文载道,诗文隽永,文脉千年,是一代又一代悲欢离合的人生。茫茫天地间,如蝼蚁,如蜉蝣,寥寥数语,诉不尽春风秋月、物转星移,却凝聚了万千气象,诗意宇宙。我叹诗词藏于历史,是提笔挥毫,欲说还休,又不住泛舟诗海找寻你们的踪迹。


感怀·正是江南好风景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前路坎坷,寒夜微凉,但砺血披伤,展尽锋芒,我有我的绽放。长风又拂几度夏,我们总是感叹“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而感怀需要时间去慢慢积累。我们难以想象一个初入朝堂,少年侠气的陈子昂会写下“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一个未曾考虑生死之问的张若虚会向月亮过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岭南宰相张九龄诉说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思绪。在歌舞升平的唐朝,年轻人总有鸿鹄志。总要经历漫长岁月的磋磨,直至垂垂老矣感慨人生须臾时,才会叹昔志未酬,鬓已霜。“江月年年望相似”,与清风明月相比,盛唐风华转瞬即逝,只剩感怀。月华皎洁,江南落花,人生苦短,难免感怀。不如看看谪仙人李白,你会发现“轻舟已过万重山”。我们有“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感叹,也有“依然一笑作春温”的淡然。既然“心兮所惜昔,不可复追”,不如道一句“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咏志·与尔同销万古愁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品酒,爬山,登楼,寓情于景,歌以咏志,是古典文人的做派。“天若有情天亦老”,命运总是故意发难,换得彪炳史册的绝唱。“不废江河万古流”的王勃,也因仕途失意叹息“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写尽半个盛唐,豪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李白,也曾推杯换盏,酒入愁肠,人生几何,“但愿长醉不复醒”。“抑扬望舒歌远志,浮沉沧海隐桑田”。于是经历过盛世将倾,已知天命的王维,早已锋芒尽敛,坐看云卷云舒。“古来圣贤皆寂寞”,所以诗文里写就了千万种孤独。在永州那个万籁俱寂的隆冬,孑身一人的柳宗元仍没有忘记心中之志;而看过青山万里的苏轼,在风雪交加的人生路上,提笔挥书“不如归去”。辛弃疾的笔下是“布被春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更是难酬的志,破碎的山河萦绕在他的梦里,等待着在沙场迸发,却最终空梦一场。古人一生的襟怀磊落,一世的踌躇抱负,皆源于那一腔热血。他们只盼“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是午夜梦回,辗转不能忘的不甘,也是“与尔同销万古愁”的万古忧愁。


道别·十年生死两茫茫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告别有多种,有人别好友,“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有人送知己,潭水三千,歌之不足,舞之蹈之;有人纪念最后的相逢,长歌当哭,悲叹年华易逝,物是人非;更有人生离死别,涕泗横流、难话凄凉。有人壮思飞扬,写天山的峰回路转、满途风雪;有人深情不渝,写沧海的水,写巫山的云。离别,是一首关于生命轮回的诗篇,是一幅关于人生起落的画卷。正因为离别,我们才感知到生命的轻重,岁月的流淌。离别,是生命不可避免的交响乐,但一曲词有一曲词的错漏,我有我的独奏。在这文采风流的诗词世界,送别是贯穿始末的主题。我们何惧车遥马慢,岁月悠长,我们也会走很远的路,可看到大漠的孤雁,水墨般的江南,一路风景如画,我们最终遇到的是我们自己。最后的最后,盛世终会落幕,歌舞终会散去,秋月春风、时光飞逝,我们也要与曾经的自己道别。

 诗词慰人生,如寒风料峭中我的一介春山,渡了我的嶙峋。此刻,像是与灼华诗词撞了个满怀,畅谈“风景忆当年”的人生,与它邀月对酌,花间醉卧。它是起舞的蝶,翩翩了我的春天。蓦然回首,在诗词歌赋的世界中,逢时遇景,拾翠寻芳。春花烂漫,飞鸟傍我,我与我的诗词共歌此生。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春野的夏天

◎方利君


 春野老了。

 晨初的阳光穿透山林,曾清晰的视野也变得微微模糊,而当在早已回暖的日子里,春野依旧感到寒意时,她便知道,自己已经老了。

 站台外的绿枝被雨露打湿,山野弥漫着薄雾,湿气润透四月,乘坐火车的人,匆匆收了伞。回神时刻,春野想,一路风雨,他们此时该到往哪里了呢?可无论他们身在何处,春野依旧停留于此。

 等到夕暮的云朵散乱,落日沉浮时,残照下,山河共色长天,河流若血脉迂回,融入尘芸。飞鸟翱翔天际,自由肆意挥写,仿若万古不曾变移。

 云被高墙遮挡,困守方寸天地。春野去不了天边,只能窥视飞鸟的自由。光芒希冀一样,点燃云层,点燃飞鸟的翅膀。可云层耀此一瞬,接而一片一片,全都熄灭。也许春野知道,未经长夜漫漫而敢追随高阳,如此信念,犹如死灰,怎能复燃?

 春野确实老了,她懊恼着从前读过的书本现在竟已看不清楚,只能一边摸着老花镜一边在纸上慢慢写着。她准备在未来几日内给自己的老朋友写一封信。

 窗外倾临暮色,天外是橘色红色的云朵。春野一点一点写着。

 你喜欢看云吗?流连阳光而随之奔赴西山的,闲淡在天外的,日暮时分的云。我总会看好久。无论当时怎样境遇。伤心或开心,悲恸或无望。远山上的云总能让人出神。任随时间流逝。风吹也不觉……是个无聊时候消磨时间的好法子。

 我曾遇到一个人,天晴时难过,下雨天开心,跌倒在小溪里竟不恼怒,却因山雀的啼叫悲伤哭泣。莫名其妙的,她总是不开心。

 别去接触她了。喜怒无常,脾气和心性是个小孩子,像夏天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我没听劝,依旧找寻她。

 我开心的时候,她垂头丧气。又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恶作剧。她开心地笑着,完全没能在意我的情绪。

 她跳脱的心性像是纯洁的雪花,烂漫的洋洋洒洒,是不羁又傲气的无邪。可接触她的人却被这不合时宜的行为扎了满身刺。她很愧疚,可她不会说话。我知道,她改不了,是天性。后来我离开了她,她很难过。

 听闻手中的纹路能预知命运,从前不信,而今看向手中,纹路清晰如旧。沿着轨迹行走,命运早已固定。如此,手指触摸不到的,便是命运无法抵达之处。

 人生也许如此长短,伸出手,就能看到尽头。

 印证到最后,原来开始便早已注定……

 现在入夜一闭眼就看见些陈年往事。是哪一晚未能想起的梦,又或是幼时与伙伴之间的情谊。也许未来的某一晚,你也会想起我说过的话。感慨流年逝水,岁月沉寂。想来死亡也并非可怕如此,不过身后事,如何放不下?单调的颜色是此时的天地,百般色彩隔之窗外。可也应是安心的,因为此刻的夜晚,得以好梦……”

 天已经完全黑了,寂静沉默的小屋里,灯盏犹明。

 桌上堆叠的纸上晕染了些红色的墨水,时隔许久,依旧鲜艳。春野想起来曾经看过的一幅画。画上是盛放的花朵。淡淡的粉色和浅浅的青绿融进蓝天里,隐约传来清香。白云静静漂浮,飞燕轻轻呢喃着平凡闲适的欢乐。

 可春野从白墙上揭下了它。

 而不为人知的后面竟藏着一个蚁穴。千疮百孔,伤痕累累,无可填补。

 她想起了几个词语:皮囊与内里,美艳与白骨。面具之下,搏动着怎样的心?是否也是这般,千疮百孔。春野很害怕这样的想法。匆忙停下了笔。

 几天后,春野写好了信,绿色的邮箱前,她将信纸折得规整。

 一片叶子突然从她的眼前落下。她抬头,阳光从树叶间穿过,投下绿荫。风轻轻掠过,沙沙作响。

 傍晚时分,春野独自乘凉。春野的夏天是一个人的发呆,此刻她望着天上的星星出神,又不禁想起来曾做过的一个梦。那时缠绵的情感压抑着人近乎窒息。辗转许久,不能醒来。

 烦躁,压抑,这无由头的情绪。曾飞扬像红裙般鲜艳的,一切有趣的事,此刻悉数干涸。丝雨滴不尽,枯燥恶劣。山林的记忆远在天外,走不出的此刻,是荒芜的大漠。

 有人说,不若蝴蝶一样飞走。

 “我曾苦苦等待,哭泣的泪融着血红的月光,滴落进膝下镜般的湖水。叶随风去,千年不停悲泣,星星落下了刹那垂怜。”它说,不若蝴蝶般飞走。

 最后留下一个躯壳。日复一日。空洞的年月掀不起一丝波澜。许久后。原野跪坐白骨,藤蔓缠绕,向阳处,盛放花。

 石碑模糊刻下,许久前的痕迹。

 “枫叶红做我,夏蝉高鸣我,

 书章曾读我。云朵追逐我。

 山川记载我,四季讲述我。

 拂开积叶下的灰。如今为人再次审视。一别经年。好像许久未见。

 ……

 春野快要睡着了,可她的脑海又浮现出好多事。

 恰逢晴天,和风轻轻,燕语呢喃。无事忙,暖阳正好。无聊时,喜闻喵喵猫叫;

 日暮已晚,独自穿行闹市,夏夜凉风拂。无意处,抬头见月。而回首正好,恰烟花乍放,盛放满眼。

 睡时,月光斜进窗户。醒时,晨初微阳轻撒衣上。

 是许多小小的惊喜,于沉默平淡中显现,在不经意时。小确幸填补一个一个藏于心底的缺口。

 春野的夏天也不全是阴雨。

 总有美的片刻……

 春野睡着了。

 月儿弯弯像连接山海的桥,在另一个地方,友人拿着信正认真读着。

 “……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曾有人落笔在许久前不为人知的一刻。

 我曾极力用语言描述的遗憾,此时,充斥满心。放飞的白鸟早已离去。带着自由,带着一切不会被回望的伤痛,奔赴天外。唯余沉默,山河静静无言。发丝风抚乱。

 云间留无迹,飞鸟去时痕。

 而今我思索良久。不知所言。可我此刻是微笑,恬淡的。

 夜色笼罩的黑暗中,天空渐渐漫出霞光。春野的窗户早已经暗了下来,风轻轻掠过,树梢上的露珠悄然落入泥土。

 一字一句,友人轻轻读着。

 “山影春墨深,晨初微云罥林烟。闲人轻语,风吹淡,镜影窥雀,不留迹。越山海,风雨来阻,不见雀。回身犹在天外。伤痕在,难褪身朽;心不语,自落花时。镜中此后无色,不见迟暮,见青山。”

 风悄悄吹入窗户,抚动风铃。

 春野正沉睡。梦中,自己身在田野。一路追随,春蝶忽飞。

 少女迷失在花丛间,乍回首,蝉声四起。

 青叶朦朦,夏始春余。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四月独吟

◎甄晓武


 四月蓉城,频繁造访的夜雨再无冬寒,枝头的新绿越发娇艳欲滴,令人耳目清新。忆及往昔,我年少轻狂,惟爱驾车,任晚风拂心,无问东西。比如七年前的“五一”假期,我独自漫步远山,山门极目,或因山高日寒之故,望着层层叠叠、烟雾缭绕之山景,一时词穷,竟不能语。半晌,疾风来袭,方才激出了王维的一句诗:“山路原无雨,空翠湿人衣。”

 王维诗中所说的山路,空翠,是石出叶稀的初冬,和我此时所望时节截然不同。但我想,他也是时常“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吧。复也,一二再也,不难解。想必此种状态是主人家的声音一次高过一次的状态,人琴合一,呈现的是高雅绝俗,杂念全销的“无我之境”。晚他一个朝代的李易安,则是把人间之情绪,缓缓道来,声声作慢,如梦初醒。寻寻觅觅从中散开,萦在心头,带着一种天涯沦落的慢,背后却是国破家亡的悲凉愁苦。倘若忙忙慌慌,定是体验不到这晚来风急,更何况旧时相识的点点滴滴——门掩黄昏、相顾无言、鸥鹭惊起,误入藕花深处。从前慢,真的是一声慢过一声,车和马都慢悠悠地走在山长水远、朝朝暮暮的人间。

 晓看天色,暮看云;我见青山,青山也见我,莫不静好?一切仿佛逐渐在世界微尘中幻化为庄周的蝴蝶,一弦一柱地啃噬着这些那些浮生暂寄的锦瑟流年,微动涟漪。

 灯影压重门,话从生死来。今日若不是凭借春风,想必也难在这月色如银的深院里扪心夜话。世事如寄,念平生故事云云有数。天地间,有所念之人,隔在远远乡,季子平安否?惟祈望,各自珍重,千万珍重。



 我平日闲散好娱,无鸿鹄志;仰观俯察,常惶恐于虚空浩漫,无奈于年岁痴长。于是,惟有暗自开解。窃以为,心静可通万事理,怀旧之类,犹如红尘冷梦,只可忘,不可追。每于黄昏时独行阡陌间,不顾影只形单;散步归家后,再借浊酒粗茶,意在忘怀。灯下独酌,是灯可照、茶酒可亲,甚是欢喜。

 东坡先生有云:“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这人间释然之情绪,一息不回、便诉来生,叹不尽易水萧萧西风冷,倒不如安分随缘,徐共春风老。

 或是岁月不饶人,杯杯催人醉。今晚,我才喝了两杯淡酒,便眼中朦胧。夜色里,看不清东西,恍兮惚兮,不知雄兔雌兔,更勿论云在青天水在瓶。反思起来,还是喝茶更好。“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简直快活。可惜,好友们各有各的事,月难圆。蒋哥一早就说他要去机场接亲,整日不得空;钟哥要去参加同学会,注定是晚归;老刘则苦守着于某大卖场深夜的开门酬宾。所以,我只有在家喝着寡酒,抛点儿闲愁。

 李太白诗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如今,我却越来越不懂啥子是他的真愁。林夕的歌词里写道:“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这词里的“时候”,或许便是尽头,便是我们的存在。我曾对一个朋友说:人生不是用来比较的,我们生命的过程就是与自己和解、与虚无对抗的过程。因此,在时间坐标中的存在本身或许并不存在,真正存在的当是虚无本身。这些话说得弯弯绕,朋友觉得我“着”了大哲学家萨特的“外道”。

 晚年的东坡先生说自己“身如不系之舟,心似已灰之木”,但他还有黄州、惠州、儋州。而我有啥子呢?子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算而今,我也就还只剩点儿酒与茶可以伴我虚度年华。好在,普鲁斯特可以借着两块玛德莱娜小饼干、一杯下午茶回首滔滔人生,我用七八颗椒盐花生来御寒风、诉平生,又有何不可?

 河有岸,舟思渡。佛说,渡己即渡人。


 作者简介:甄晓武,成都市李劼人故居纪念馆馆员。


激进思潮与高原上不朽的石头

——解析阎安《自然主义者的庄园》诗作中哲学和语用学特色

◎陈 刚


 自然主义是十九世纪下半叶至二十世纪初,首先在法国兴起的一种创作倾向,后续影响到世界性的文化和艺术的许多门类;作为文学艺术创作中的一种方法,自然主义可以理解为超越人主观认识形态的信仰和知识,所认识的主体为自然事物最原始最核心的状态和属性。试图把世界一切现象转化为最基本的物理现象;一切现象包括人的各种活动都属于自然现象,可以运用自然秩序进行推导。《自然主义者的庄园》倡导的就是人初混沌世界创世纪时的超然力量和智慧,是至人、圣人、神人的精神意志所涵盖的域,是通往和谐与智慧的道。老子乃至于庄子都是在追求这种超然之上的精神世界秩序,齐物论、道法自然都是人和宇宙和谐统一的共同体之道。

 当代著名诗人阎安是一位具备激进主义思潮的诗人。他的诗作中流露出深厚的哲学思想、观念独特的原创性思维,以及为深刻原创性的哲学方法论构序思考为基础,铸就了良好的哲学存在论结域功底。由此,本文尝试从文本细读和诗学阐释的多层角度依次解析阎安诗集《自然主义者的庄园》的诗歌哲学和语用学特色。

 阎安的激进主义,是敢于向传统与腐朽模式发起挑战的激进倾向,用其特有的活力与创造力,推动了社会的变革和社会的现代化进程。其原创性是相对于趋同性,倡导一些反常道而行之的新奇思想;原创始于创新,形成既新颖又实用的概念;原创者都是一些主动使愿望成为现实的人,原创性哲学是用创新的思想内涵、时代内涵和文明内涵赋予哲学思想、哲学观点和哲学命题,具备新的“研究范式”的意义,其根本标志在于它形成了新的哲学理念,以自己的核心范畴为解释原则而构建了特定的、自洽的概念框架和范畴体系。

 阎安诗作中的激进思潮就是要做一个“同时代的人”,但他又不合时宜,即绝对不与当下的现实存在同流;诚然,现实生活中诗人阎安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这种同时代也包含着与时代决裂,表达了一切激进话语的本质。“这种沉思本身就是不合时宜的”(尼采语)。

 阎安作为一个激进的思想家,他必然会将自己置入一种与当下时代的“断裂和脱臼之中”;正是通过这种与常识意识形态的断裂和时代错位,他才会比其他人更能敏感这个时代的社会特征和这个时代人的精神。纵观诗人阎安的诗作,还是以象征主义的浪漫抒情为主,追求完美艺术内涵、理性中鼓胀情感,内容与形式达成有机体。他的浪漫抒情中涵盖了崇尚自由、崇尚感性,是个性的完美独立和意志自由,进一步扩展到世界意识的思想。

 阎安的诗作中汲取了自然主义的艺术审美精髓,但他并非纯粹的自然主义,他的诗作中并没有排斥浪漫主义的高度抒情、博喻象征等主观因素;主体抒情性是诗歌永远不变的本质目的所在,阎安的感情是层层包裹起来的、是克制性的,是建立在社会学基础上的哲思化抒情,他的感情是零度冷色中的热气球,潜伏一股暗流涌动;而诗歌文本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客观性,主观和客观永远是阴阳双鱼的两仪,互生又相互投射。

 阎安的诗作并不仅仅是对自然现象的典型概括,更不是崇尚单纯的自然描摹,和对现实生活的表象作记录式的写照;他的诗是以自然为基础的超现实,诗作中物像隐喻以及意象的抽象意指功效,是诗人意识系统中对自然之境的淬炼和升华,是多维的、立体的;在他的视野中,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大自然生生不息的一棵草或一块石头,胜过任何刻意性的历史陈述,使历史意义回溯到草木和石头的本质,回到了存在历史的共时性中,同时又指涉当下现实的真相,回到了个体生命和个体觉悟的本源,以及本我和自我的矛盾纠葛争斗中;这便是日常深度现实之上的超验升维。

 阎安诗作中的意图超越自然规律,用“齐物论”的“物化”电磁波、物理学的密度机理、生物学的生命本源、以及上帝之眼的穿透性,对自然万物及人类世界的秩序,做了“庖丁解牛”式的解域与阐释,并深度反射现实中的社会现象。他具备自成体系的审美风格,言语侥幸中的或然性,是烙印了他自己独有的艺术审美和铸就了属于他自己的文学简史。

 阎安的诗歌艺术表现出了瑰丽的技巧与天赋、夸张的变调,并做到了完美的融贯性配置;他的诗作中对物像做了反客体的微雕和拟人的哲思,写出了自己的独有风格,具有对自然存在中的思考、对峙、抗争,并召唤出蕴藏的极度浓烈之感情;他的“诗道说”是在历史存在的共时性中以文载道,道从文出,召唤出人类渴求的理想主义美学,这也正是诗歌的纯粹性。他的这种反客体,既不是客体也不是主体,是一种主客体的高度契合,是事物客体的无意识审美,臆使它们用哑语的方式说话,从齐物论中升华出现代性的人文主义;诗人是在审美无意识当中面向全人类生存问题的精神分析思想研究。例如他的诗句:“那是比一只狼/和一片树林子/更早地到来/山岗和河谷,仿佛时间中的使者般的/石头”。

 所以,我们研讨诗人阎安,注重于从他的精神意志层面研讨其哲学思想,围绕着语言学展开的有关于诗歌划分和讨论意义次之。但阎安的语用系统具备创新意义和价值观。诚然,阎安的诗歌言语有表达天赋,当沉浸在他的语境中的时候,几乎忽略了语言的存在,感受到的是语言中包含的情感和心灵意会的闪耀,这便是他独特言语所构成的超然语言融贯效果。特立的言语是他的诗性本能,是诗人最重要的语言符号化技艺。在他的语言结构中,我们常见到他把事物陌生化,唤醒日常生活经验之外的灵性,让那些沉默之物发出灵音,达成内心的某种价值观。例如:“生活在祖国远方的石头/向后退/像隐居一样地向后退/你将会不虚此行/与它们猝然相遇”,“蓝孩子/像大海一样通体透蓝”等。

 阎安的语言叙述中隐藏矛盾同一律逻辑,偶涵PUA精神操控思维,语言构景形成巨大的发差性,貌似精神分裂出的多元化、多极化,但这种反差不是对立或抗衡,而是在结域成另一种更宏大的和谐,一种精神返璞归真,一种宇宙秩序动态的永恒。例如:“我喜欢碎玻璃上的裂缝/是因为那是无法丈量的锐角的裂缝/是按照乌云酿成闪电的原理而诞生的裂缝/是只有可以徒手搏取闪电并以之为美的人/才能像驾驭花卉一样驾驭的裂缝”;“你和我都不知道/只有天知道”等等。对于哲学思想的探求规避不了语用问题,两者是息息相关的。阎安诗歌是一种极限表达的危险性语言艺术,通过对语言最自然的指述来理解其属性,直接让我们看到语言底层的本我意识。诗人阎安语言中突出的表现很极端,他努力使认识论自然化,使哲学审美与科学紧密的联姻,重视客观经验意指,探求事物的物理过程,又漠视形式推导,靠直觉及内省化的转换生成语用学;诗人在描述自然过程中,建立起观察测量与科学的关系,从物理空间转移到心理场,从前意识转移到意识本源。例:乌云酿成闪电的原理/而诞生的裂缝。

 综上所述,诗人的自然化认识导出两个基本概念:“物理主义”和“心理主义”,两者相辅相成,互为因果。诗人在把语用作为探求哲学的无意识审美,把语言作为配置机器,使用手段和目的并存。他的语用认知是超越传统上的艺术,意会为诗人心灵世界的精神云图。最后,我再指出其诗中的一些语用细节;诗人阎安的不同诗作中屡次出现“石头、星辰之树、分水岭、蓝孩子、玻璃、鸟巢”等等名词,发展成为其语用系统中的重要元素,构成抽象的聚合意象,其中星辰之树、分水岭、蓝孩子是诗人创新的新鲜意象,有诗人自己的独特性,而石头、玻璃、鸟巢等传统意象,是诗人在常人熟知的喻意中进行了深化和创新,这便是诗人语言的独特魅力,同时这些名词的象征性功能转换成了言语的广义叙述学,又在叙述中凝聚了诗人深度意识,赋予了灵异的色彩。

 这些名词即成诗人缜密通透内心思想的肉身,是灵魂在与肉体结合之前的一个独立的精神实体,构建思想、精神场所移动空间的轨迹,这种轨迹又遵循艺术原则结域为文本延绵不断的公共性意识,指向多维时空的人类剧场。

 诗人阎安巧妙的利用这些名词的入侵,通过命名、召唤、出离,又通过诱导、谋划、命令,使它们割裂了实存之物的自然性,分离他们解域成不同的语境,又重新黏合出聚合意象,结域成心象的精神意志,使人类踏上了共同体愿望的生存场所,达成了哲学的激进思想和语用学的完美统一。


 作者简介:陈刚,笔名玄鹄,陕西商洛职业农民,爱好文学,喜欢阅读现代诗,并于闲暇之余偶尔感慨写诗或评论。


采茶闹

◎杜 怡


 是采茶灯队伍来了吗?

 窗外一阵喧闹,唢呐吹响了半边黑夜,锣鼓与镲不甘示弱,向四面八方传递着声浪,吸引着人们前来观赏。

 “茶女”表演者身着彩衣,头戴精美头饰,手举各样的茶花灯,排着队跟在“茶婆”和“茶公”后。队伍在欢快的音乐声中游逛着大街小巷,散着步的一家三口,正放鞭炮的一群朋友,还有点着一元两元钞票打牌的老人们,不约而同地向采茶灯追去。

 队伍是笔直的干,跟随于后的人群散落街道如枝叶延展,热闹要来了,跟上准没错。

 宽阔的人行道十字路口汇聚着各路人,采茶灯队伍在中心位置停了下来,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努力的小孩已经坐上了爸爸的肩膀,努力的大人蹬上路边的板桩,板胡和镲愈演愈响亮为开场蓄势,演员变换队伍,举着茶灯摇摆做准备。

 “圈开大一点,圈开大一点。”控制现场的老师用熟悉的家乡话边喊边用手比划着示意第一排的观众向后退退,场地够大,表演才好看。

 正式开始了,演员们随着有节奏的音乐声八字形绕圈,展示每人手中不同花种的茶花灯,小彩灯绕在灯篮上,添了趣。

 当镲快速敲击,演员加快步伐,队伍有序地变化起来,远看似乎有些忙乱,近看才发现她们在摆各种各样的花阵,你绕我,我绕她,朝后走,看得观众都要迷糊了,演员却从未出错。

 一轮队形变完,演奏乐器的人停下来休息,“采茶女”们唱起歌来,曲调欢快悠扬,爽朗入耳,即使年轻的孩子听不懂具体意思,也忍不住跟着哼起来。演员们面带着淳朴微笑,模仿着采茶动作熟练跳舞,灵巧而不繁琐,亲切又有趣。正是过年好时候,大道两旁的树上挂满绚丽的灯,那处的路灯十分明亮,倾洒下束束光线。

 轻快的采茶歌在耳边回荡,拥在人群中的我举累了手臂,在光的交织中仿佛窥见一方茶田。

 我看见青春焕发的采茶姑娘采摘茶叶,辛勤劳动;我看见她们憧憬美好生活的笑容;我看见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共同显现着蓬勃的生命力。那股力量,那些情感,穿越时间索道,在人群里绽放。

 绽放的还有戏腔勾起的中国魂。演员们各自组队,开始上演小戏,由茶叶生产改编而成的小剧场,融入传统戏曲表演手法,人物互动活灵活现,挑眉,微笑,伸手相邀,人群中传出笑声和掌声,里里外外又挤了不少。

 方言和戏腔居多,我遗憾着自己不能够全然听清,但也庆幸着不管是歌舞还是小戏,都贴近生活小事,通俗易懂不失风趣,民间所创之物总是用最朴实的语言捧献最真挚的感情,人的感情是相通的,即使来自不同地方聚于此地过年,即使年龄差上几辈,都能在这场表演中感到美好。

 “茶公”“茶婆”叫来孩子,“我们一起看茶灯去”一段戏就此落幕,两位“采茶女”上舞台中央,对着摆在两边的茶花灯走位,唱着“三月呀,迎春花,迎春花开到喽呀……”

 喜闻乐见的歌曲,戏剧一个接一个,愉快气氛变得浓厚起来。

 “恭喜发财”作结束,是我听得最清的一句话,无论是这次的采茶灯表演,还是下一次的“大板龙”表演,都在新春佳节给了所有人美好的祝福,祝来年顺风顺水顺财神,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从古至今,人们在劳动活动中提炼淳朴的艺术,传颂愿景,传统文化蔓延,此盛彼衰,坚守的人慢慢老去,年轻人慢慢淡忘,所以面对几年后重新搬进大街小巷的采茶灯表演,看到的人无比珍惜。

 没有什么会是永恒的,此刻的热闹是真,感情是真。

 锣鼓、唢呐、板胡放轻了声音,悠长的曲调里,采茶队伍排成了一排,朝街的那头,下一个地方走去,结束了吧,又或许还有下一场。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夏日随想

◎杨智丞


 夏天,是一个充满热情与活力的季节。它像一首悠扬的歌曲,唤醒了沉睡的大地,唤起了人们对生活的热爱。每当夏日的阳光洒满大地,我仿佛能感受到那炽热的温度中,蕴藏着的无尽生机与希望。夏日的阳光,总是那样明媚而热烈,我沉浸在这金色的光芒中,感受着夏日的独特魅力。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轻轻地洒在我的脸上,我便被唤醒。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气息。我走出家门,走在小道上,感受着夏日的清晨,它是那么宁静而美好。街道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夏日的故事。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它们的歌声清脆悦耳,如同一首美妙的夏日交响曲。我停下脚步,静静地聆听这美妙的旋律,仿佛被带入了一个梦幻的世界。

 午后,阳光逐渐变得炽热,大地被烤得滚烫。我走进一家小店,点了一杯冰镇的柠檬水。那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丝凉意,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炎热。我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行人匆匆而过,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夏日的热情与活力。

 除了午后的一杯冷饮,我还喜欢坐在树荫下,读一本好书。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的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我沉浸在书的世界里,感受着作者笔下的故事和情感。那些文字如同夏日的清风,轻轻拂过我的心田,带给我无尽的遐想与感悟。

 傍晚,当夕阳如醉人的红酒洒在天边,大地便沐浴在了一片金色的光辉之中。此刻,忙碌了一天的城市开始逐渐安静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思。微风从远方轻轻吹来,带着田野的清香和湖水的微凉,拂过脸颊,带走了白日的燥热。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好似在低语,述说着白天的故事。街角的灯光逐渐亮起,为这宁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暖意。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或漫步在街头巷尾,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孩子们在草地上嬉戏打闹,笑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给这个夏夜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我独自坐在河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河水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柔,仿佛一位慈祥的母亲,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河边的柳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过往的行人致意。

 夜晚,我喜欢独自漫步在乡间的小道上。两旁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夏夜的秘密。远处,稻田里的蛙鸣声此起彼伏,与草丛中的虫鸣交织成一首美妙的夏夜交响曲。夜渐深,微风也渐渐变得凉爽起来。我找了一处草地,躺下仰望星空。星星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像是天空中的一场盛大的舞会。我闭上眼睛,任由思绪在夜空中飘荡。我仿佛能够感受到那无尽宇宙的深邃与神秘,也仿佛能够触摸到夏夜那独特的温柔与宁静。

 思绪随着微风飘荡在夜的深处。在这宁静的夜晚,我感受着夏的热烈与温柔,品味着生活的甜酸与苦辣。愿每一个夏日,都能留下难忘的回忆,让心灵在阳光与微风中自由翱翔。夏夜悠长,愿梦如夏花般绚烂。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郭思姗


 庭前栀子树,四畔有桠枝。未结黄金子,先开白玉花。

 玲玲连夜从江苏赶回来的时候是二四年四月七日下午两点多。家门口的小花园里种满了栀子花。栀子花叶生机勃勃,小花骨朵虽还未开放但很是喜人。不用想就知道是吴先生亲手为玲玲种的。

 除了栀子花,门前那块空地里布满折耳根,是玲玲爱吃的。三楼阳台的铁笼里还养了五只鸽子,笼子门是打开的,奇怪的是鸽子不会飞远。一直在房顶盘旋,时不时咕咕叫两声以示存在。过年的时候吴先生曾经养过一只鸽子,鸽子胖嘟嘟的,有些胆怯。玲玲过年回来后,鸽子也慢慢熟悉了自己的家人。玲玲摘菜的时候就在旁边陪着她,去晾衣服也默默地跟在身后。可是又过了几天,鸽子莫名其妙地丢了,玲玲为此伤心了很久。为了迎接玲玲回家吴先生一下子又养了五只。玲玲回来了,吴先生却永远不在了。

 玲玲是我母亲,吴先生是我继父。一九年夏天,母亲通过亲戚介绍认识了吴先生。我非常支持母亲重新开始一段感情。我早已厌倦了她心不在焉地去上班,厌倦了她每天愁眉苦脸,厌倦了她总是自我怀疑。我希望有人可以把她从黑暗的角落里拉出来,人总是在美好靠近的时候浑然不知。第一次见面,吴先生带我和母亲去划船,我独自坐在亭子里玩手机。毕竟那时我才十几岁,虽然理解支持母亲,但是对于一个陌生的叔叔还是比较疏远。我从亭子里我看见母亲手足无措的模样,她不自然地用手拨弄着头发,时不时笑一笑或点点头回应着叔叔的话。我看到了局促,尴尬,紧张,小心翼翼但是没有愁苦与阴霾。我竟然有一丝欣慰之情……叔叔一直和妈妈讲话,离得太远只能看见他一直看着我母亲,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他好像很怕没有话题,嘴不动的时候,就要开始动手搔头了。

 叔叔有个女儿小我七岁。叔叔总是很慈祥,我和妹妹就放肆地喊他吴先生,他也不恼只是笑笑。有次在商场一位售货员听见我和妹妹喊“吴先生”,笑着说:“你们这家人真有意思!爸爸和女儿们关系很好呢。”吴先生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印象最深的是二〇年初,新冠疫情爆发。午夜,叔叔开着车载着我和妈妈去出租屋拿些生活用品。回家路上,路灯昏黄,音乐舒缓。叔叔和妈妈聊着一些琐事,妹妹已经睡着,我看着窗外树木,房屋沐浴着暖暖的灯光远去……真好,不再是去往出租屋,也不再去往充满争吵的地方。

 二一年高考失利,妈妈九月去外地。复读期间一直是叔叔照顾我,我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从那时候起便不再叫他叔叔。这年初冬,天气骤变,我没带厚衣服。我给他发信息:可不可以给我送件厚衣服。他说晚自习在校门口等他。下课后来到校门口,他从车里下来不停地眨眼,说去山里拉了一批货,一回家就立马找衣服,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他说:“我也不知道你平时穿什么厚衣服,我问你妹妹,她说右边衣柜是你的厚衣服,我全拿过来了,你穿什么挑着拿啊。”我打开车门,车里堆满了我的衣服,还有一大包零食。顷刻间衣服模糊了,眼泪涌了出来。他说一起吃顿饭再回宿舍,我拒绝了。不是担心查宿而是我不想让他看见眼泪,免得他再担心我。我抱着衣服和零食跑回宿舍,边跑边哭。黑夜是最好的掩护。

 我第一次叫他爸爸,觉得这两个字很烫嘴,咕隆一下就快速从嘴里溜出来。我希望他听见却不希望他听清。当时他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下子头转过来,眼神很坚定地应了一声。五年间除了第一年妈妈在家,之后几年她就一直在外务工来减轻家里负担。吴先生昼夜不息地干活,我以为这种人只出现在电视剧里。可是他,白天在家干农活,晚上去砖厂拉货。只是偶尔在车里休息。白天他睡不着又坚持上夜班。他一生爱车,家里有货车、收割机、小型挖掘机,也会一点电焊。而且对中药材非常感兴趣,家里有许多草药都是他亲手摘的,还都进行加工分门别类地整理。喜欢种花栽树,养狗。妈妈总说他家里是个女人,外面是个男人。二三年夏天吴先生又修了一栋房子,也贷了款。他更拼命的干活挣钱。但他真的太累了,他给妈妈说:“你啊,总是给自己太大压力。等我货车有活了,我挖掘机和货车换着开,没几年就把账还完了。你快回来吧,我每天下班回来才喂鸡喂狗啊,然后才给自己随便做点饭吃。要是你在就好了。”吴先生再饿都不在外面吃饭,他总是说外面餐馆里的饭不干净。其实我知道,他就是想省点钱。所以他经常一天吃两顿饭。早上天蒙蒙亮出门前吃一次,晚上下班后回家吃一次。妈妈也想通了,准备回来陪着吴先生。

 二四年四月五日妈妈辞工,六日下午四点吴先生货车从高达十米左右的大坡上翻下来呼吸衰竭死亡。七日下午两点妈妈连夜硬座回来却看不到吴先生。只看见栀子花栽满了花园,门前空地栽满了折耳根,三楼阳台养了五只鸽子……

 四月十日勉强和厂里调解成功,我们拿到了他的手机,本想从里面能看到一些对事故有帮助的证据。但相册里除了工作照都是我们的照片。百度最新搜索历史:面包的做法。没有事故的证据只有爱的证据。后来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栀子花的花语:永恒的爱。五年,大梦一场。有时候生活比电视剧还要狗血。妈妈和我终于感受到爱了,终于有一个完整的家了。却好似被上天嫉妒一样,带走了一位好丈夫好父亲。时光不会倒流,记忆可以穿梭。我们只会在爱里无限穿梭,被好好爱过,才更要好好生活。

 一钩新月风牵影,暗送娇香入画庭。枝叶离披香散时,夏初梦至意迟迟。吴先生,愿有来生,你和玲玲一定要在最好的年纪相遇。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冯 卓


 老刘遇见这头发疯的老虎的时候,正值午夜。林场的夜晚总是格外的寂寥,老刘作为一个年过半百的守林人却在辛苦了一天后怎么也无法入睡。破旧的守林房中,昏黄的灯光下,老刘躺在床上,用那布满老茧的手捏着那封伐林建厂的通知信,混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那页薄薄的信纸,仿佛这样就能改变什么。突然,一阵阵沉闷的声响传来,像是有东西的头狠狠地撞在老旧的木门上。巨大的晃动中,老刘以为自己中了邪,连忙从床上爬起,跑向声响处,用身子抵住木门。不知道门外究竟是怎样的一只巨物,能让整栋房子都随之战栗,他抬起头看着离他不远的地方挂着一把枪,油光发亮,那是他睡觉前刚刚擦拭好的。巨物似乎没有痛觉,像是一把钝斧,不知疲倦地砍在木门的身上,老刘也感到了些许的痛楚,像是与木门成了一体。再慌神的功夫,巨物冲破了木门,他迅速拿起挂在墙上的枪,跳上了床,枪声响起,那巨物却直直的向他扑来,是只老虎!那老虎的速度很快,老刘第一枪直接打偏在了房檐,在老虎即将扑倒他的时候,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刺向了老虎的颈部。老虎和老刘一同倒在了血泊之中。

 半晌,老刘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老虎,把枪丢了出来,抹了抹脸上的血迹。虽然老虎已经死了,可那一爪还是结结实实地划在了他的胳膊上,老刘颤颤巍巍地走向床边的柜子,巨大的眩晕汹涌地灌进了他的脑袋。柜子上的药瓶被老刘碰的东倒西歪,他拿起几片纱布缠住了伤口,浑浑噩噩地入睡了。第二天刚明,老刘就醒了,老虎的尸体仍睡在一旁。老刘洗了把脸,穿好鞋,把老虎拖出来,这花了他很长时间,老虎已经冷了,身体僵硬得像刚从冰窖里出来那般,血干在地上,暗红色一片,从屋内一直蔓延到门前的一棵侧柏旁,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老虎的血还是老刘的。这棵侧柏处在老刘门前,位于这片密林的中央,像是这片林子的心脏。它是老刘刚来这里守林时种下的一棵侧柏,如今已有三十个年头,周围是暗绿色的林海,远处的风轻轻抚过,海面开始奔腾流动,似乎比往日还要热烈。老刘把老虎葬在了这颗侧柏附近,转身从房里翻出那张昨晚被他翻来覆去的看的,已经被捏的皱皱巴巴的伐林建厂信就起身出发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

 路途很远,老刘背着的包中放了一张昨天烙好的大饼和一壶水。他呆滞地站在毒辣的阳光中,像一尊快要融化的雕像,不过这时候,车来了,老刘投下一张皱巴的纸币,成为了这趟车唯一的乘客。老刘在车上睡着了,睡醒的时候路途才到一半,窗外那流动的陌生的景象让老刘呆滞地望着窗外思绪飘远。那是他刚来这片林子的几年,一个人在林子里呆着,这地方偏远,护林房破旧不堪,十天半个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老刘整日面对树木花鸟,除了栽树就是巡山。他不懂什么是孤寂和艰苦,只觉得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却又像是只过了一天。老刘在护林房前给自己栽了一棵侧柏陪着自己,每天对着侧柏说说话,好像又觉得日子没那么难熬了,一晃就是三十年,现在的他每天吃饱饭都要去林子里逛逛,要不然心里不踏实。他有时也在林子里听到人声,或是身影。可他当走进才发现是偷猎者和盗伐者。老刘和他们整整斗争了三十年,这些偷猎者和盗伐者走了一批又来一批,老刘仍在坚守,可当那封伐林建厂信的到来,老刘终于意识到守护林子这件事凭他一个人的坚守,无济于事。

 车停了。下车的时候,人流涌动,老刘在吵闹的人群中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牛皮本,从世界地图翻到了中国地图,最后到了省、市、县,最后把牛皮本仍进了垃圾桶,他看不懂。老刘向周围的人询问着林业所的位置,没有一个人理他。真是奇怪,这一路上好像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老刘的存在。老刘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他现在对这个地方的全部印象只来自于应聘他为守林员的时候,时间再往前迁移,就只剩下了三十年前的细枝末节,现在全部都物是人非了。老刘只能继续往前走,前面的路还很长,他看不见尽头。可是路过的人的面孔却越来越让他感到熟悉,有他早亡的妻子和儿子,有他的远方亲戚,甚至还有他小学的老师。可他们早已死去多年了,他在每个守林的寂寥的夜晚都在思念这些人,可是他们的突然出现却让老刘感到慌乱,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又不敢细想。他低下头,眼睛朝下,不语。老刘走到了道路的尽头,尽头便是林业局。当初给老刘的职位是它,可现在他的林子要没了。那片林子要伐了,开发工厂,给更多人提供就业机会,老刘不觉得有问题;可是那片林子是老刘守护了三十年的地方,老刘又觉得有问题,但是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老刘走进了林业局的大门,并没有人过来询问他的来意,他拿着那封伐木建厂的通知信放在了接待台上,工作人员像是什么都没发现般的敲打着键盘,翻阅着文件,跟来时的这一路上一样,依旧好像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得见他,老刘等了半晌依旧无人应答,终于佝偻着走出了林业局。他只是林子中一棵不起眼的树,他无法左右事情的发生,他只能接受明年这片林子就要被砍伐事实。

 老刘回家了。他又坐着车摇摇晃晃地回来了,返程路上他没有吃一点东西,也没睡一点觉。他总觉得花费这么大力气来这一趟,总要带点什么回去。他带回去了一壶没喝的水,一张冷掉的大饼,一具疲惫的身体,一轮夕阳和一副饥肠。下车之后,老刘又走了很长的路,路上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路上磕磕绊绊,踩死了几只虫子和路过的蚂蚁。好像他坚守三十年的事情和这趟旅程一样,毫无意义,老刘对着如水的月光苦笑。

 春去秋来,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到了通知中所说的伐林的时间。伐木人员如期而至时才发现老刘早已死了,孤零零一个人死在了护林房内。看样子死了能有一年了,死状惨重,像是被什么猛兽袭击了,事后人们在他家发现了另一个人的指纹,警方立即逮捕了对方。对方是工厂那边的人,他承认是因为老刘坚决抵制他们伐木建厂,双方情绪激动,发生了些口角,一时怀恨在心,给老虎注射了兴奋剂,勾引老虎来到老刘房前,老虎咬死了老刘,没成想留下了指纹。此事一出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伐木建厂的计划被立刻取消。当地政府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宣布,这片林子必须有人来守护,他们立刻自费聘请了护林人,并把这片林子收归国有。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所有一切都发生在老刘门那棵侧柏被砍倒之后。不过没有人关心,他们都在为发现老刘的尸体而恐慌,没有人会想这颗侧柏的年轮永远都停留在了三十圈,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这片林子早已经失去了心脏。又是一年春,护林人小刘刚巡逻完林子,气喘吁吁的回到护林房里,用搪瓷缸子喝了一大杯水,再用浸过水的帕子擦了擦脸,然后悠哉悠哉地从房里拿出个小木凳,坐在护林房前。一阵清风拂过,吹得林子沙沙响,小刘看着郁郁葱葱的林子,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爽,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这是小刘来接替老刘护林的第二年,小刘是个退伍军人,去年刚退伍,就被上面指派来护林,关于老刘的事,他倒也听说过,不免觉得一阵唏嘘。“小刘,吃饭了没有?”一个头上抱着布巾的老妇人手里还端着一个搪瓷碗,隔着老远笑眯眯的冲小刘喊到。“没呢,李姐,你咋又送东西来了?这也太麻烦你了。”小刘赶紧迎上去,把妇人扶到木凳上坐下。“这有啥麻烦的,你看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护林是个辛苦事啊,这是大娘中午炖的鸡,趁热赶紧吃。你看你这一天天的,就围着这林子转,辛苦得连饭都顾不得上吃一口。林子要好好护,身体也要好好养,可别像你老刘叔……”妇人说到一半,突然就停住了。小刘赶紧接茬“李姐,这有啥辛苦的,你看这林子长的多好,我每天在林子里忙,心里美的嘞!今年国家出台了好几个护林政策,全国上下都知道保护林子的重要性,我每天在这干着,也觉得给国家尽了一份力,心里干劲足的很!”小刘笑道,“我虽没有见过老刘叔,但是当第一天来这的时候,我就看出来这林子被养的真好,老刘叔肯定费了不少心思,我在这干着,继续把这片林子养好,老刘叔知道了,肯定也高兴。”“以前咱农村人也不知道,这林子究竟有啥好护的。现在村委会天天给在宣传林子的重要性,这才知道咱们村子不被风沙吹,全靠这片林子呀,要不是这片林子,咱村的庄稼可就遭殃喽!不是有句话,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片林子是可宝呀!你可是在村的大功臣嘞!咱一把老骨头了,也给你帮不上啥忙,家里炖了啥好的,就给你端一碗,看你吃了,我心里也舒坦。就是苦了你和你老刘叔了,不过现在好呀,不仅是这片林子,全国上下所有的林子都被保护的好好的,你老刘叔知道了,心里肯定高兴的很。”妇人说着说着,手不自觉的摸向那颗被砍掉的侧柏木桩子,继续道,“这个侧柏是你老刘叔当年来的时候种下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来。”两人又聊了两句,妇人就走了,小刘也端着碗回房里吃饭去了。不过没有人知道的是,那颗侧柏桩子侧边,竟然冒出了一颗嫩绿的小芽,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嫩芽会一步一步的抽出枝干,这个侧柏的生命将得以延续,年轮会开启他新的一圈。

 一阵风拂过,林海翻涌,树叶被打的沙沙响,你听,那是这片林子的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张建民


 与鲜花和由衷的敬佩

 与安静时突然爆发的雷鸣般的瞬间

 与那个风清气正的时代

 息息相关的掌声

 不知何年何月

 像深秋的落叶

 一片片

 在我心中的舞台上凋零了

 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谄媚的

 不由自主的、跟风的所谓激动

 仿佛一群木偶、机器人、塑料手

 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各自的假肢


 更多的时候,真的是在演戏

 我常常能看见幕后伸出的

 有形的无形的手势

 以极为夸张的眼神

 哑剧般地

 纵容台上那个吹牛皮的人

 更加使劲地吹、吹、吹

 犹如一浪一浪的蝉噪

 为所谓的高潮推波助澜

 演戏的疯子和看戏的瓜子

 宁可相信互相愚弄

 但是

 谁也不想道破天机


 掌声

 早已失去意义的掌声

 混乱、虚假、俗气

 与其被这些没有灵魂的掌声玷污

 我真想回到电视机前看动物世界

 看看原始森林里那群憨态可掬的猿类

 用毛茸茸的大爪子

一下一下拍打自己的前额


 作者简介:张建民,笔名远洲,一九八五年生,陕西丹凤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先后在《诗刊》《星星》等报刊发表诗作。有诗入选《陕西诗选》《陕西文学六十年》,北京电影学院《表演应试手册》教材等选本。著有诗集《城市泥土》《远洲朗诵诗选》《商洛诗八家》(合著),散文集《在低处》《人生四记》等。


爱恨秦岭

◎南书堂


 恨它的理由

 是它一直阻挡我的视野

 充当着世界的尽头

 可它又为我的恨专设了一个衙门

 让我把想恨不敢恨的人和事

 冲着它,恨上一回,再恨上一回

 这样一推算

 它的某个山峰

 肯定由我的恨堆积而成

 从山顶偶尔传来的闷雷

 仿佛这些恨的回声


 爱它,却无言表达

 因而鸟鸣和桃花

 抢先说出了鲜丽的部分

 长着白牙的巨石和父亲坟头的小草

 代言了执着的部分

 我只需药师一样,把一些词语

 按秘密的剂量,写在

 春风或者秋风的处方笺上

 据说,它的主峰,还在以每年

 两厘米的速度往高里长

 是不是其中也包含了我爱的力量


 现在,我对它更多的是

 不爱不恨,就像它

 始终都在平静地倾听

 而不轻易显露情感

 现在,我已是可以与它坐下来

 促膝相谈的人,如果它能

 把我曾经的爱恨还给我

 我就会用那些爱去填补恨

 砸出的深谷,使人生看起来

 像这崇山峻岭间,确有

一个个值得信任的平缓地带


 作者简介:南书堂,陕西商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商洛日报社总编辑。主要著作有诗集《临河而居》《漫步者》《紫苜蓿》等。曾获首届陕西作协年度文学奖诗歌奖、《诗刊》《飞天》等全国诗歌大赛奖、《延河》杂志“最受读者欢迎作品奖”等奖项。


薄荷茶(外一首)

◎袁 好


薄荷茶


在一本书中游走了一下午的撒哈拉沙漠

等回到我的住所时

太阳已晒到西北边的阳台山谷

小溪旁拔回的几棵薄荷已缓苗

摘下几片加入几块冰糖泡茶喝

那独有的香味

此刻正逐渐溢满客厅

窗外

有两只喜鹊飞落下来

像是歇脚的两个游客

挤在窗纱处

像是轻嗅着薄荷茶的清香

我下意识

向它们举了举手中杯子

它们竟喳喳喳叫了几声

……这瞬间的互动

不光是惊呆了它们

和我

也惊呆了这整个下午


三月不语


草木替它说,我也替它说。

说兰草清香送给珍爱的人。

木棉跃上高耸的枝头,唱英雄的赞歌

把火把,一个个插入云端

说不会示弱的群体,已开始跃跃欲试

风不再带着镰刀行走

它温柔的一面带着雨

逡巡一面一面的山坡

把友爱的芽衣释放出来

给人间的种子

播种于泥土,也播种于枝头上

一声惊蛰的号令

山河无恙,故人皆归来


 作者简介:袁好,农民,陕西商洛人。中国诗歌学会、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发表于《诗词》《诗刊》《延河·下半月》《绿风》《诗潮》《浙江诗人》等杂志,入选多个年选。


雪花是唯一的见证者(外一首)

◎王栋贤


雪花是唯一的见证者


雪花铺满院子

一只麻雀在雪地里走动

印出一个个小爪印


环顾整个院落

看不到其他麻雀的影子

我心头一颤,到底发生了什么


雪花依然满天飞舞着

冰天雪地中,我看着它

似乎有点呆滞

又似乎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我长出两颗虎牙,眼睛、头发

都越来越像她的样子


儿子比之前长高了很多,他的嘴巴、鼻子

像她,更像我


一阵风吹来

她额前的白发转移到我头上

拽着她的衣角

我不停地喊着一个字,她努力睁开眼睛

看着我们,吐出几个模糊的字音

长高了……


 作者简介:王栋贤,女,一九六七年生于陕西省商洛市,商洛市作协会员,商洛诗歌学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诗选刊》《长江诗歌》《神州文学》《商洛日报》《浙江诗人》等纸刊与网络平台。


挣扎到墙面的一粒沙

◎王 卫


角色定格时

我拼命挣扎

挣扎出一半眼睛

看一世繁华

挣扎出一半耳朵

听时间与流水对话


留在黑夜的眼睛

沉沦黑夜

留在黑夜的耳朵

听石头与铁于漩涡对话

——我来自高山


越过高山的鸟

翅膀落地成脚

在鸡毛蒜皮里扒拉幸福

路过的风笑它


我挣扎着替鸟辩驳

被风激怒的话

风迅疾还给我——

我来自河流——

瞬间浇筑在命运里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我想抵达的你

◎赵 宁


我想面对这最高的山峦歌唱

看这大河随你一同流淌

想起我们踏过的每一条波浪

这漫天遍野的格桑

都逐渐变成你的脸庞


唯有清风的思念是最绵长

带着我的叮咛走到你的身旁

我该如何去诉说那旧时的天际

飘扬浮荡着我们的远方


如今再临竹院

背弃青春迷惘一场

金色的竹叶叫醒目光

你像个画像

定格在中央

往事涌上心头

青春就此散场


因此我也不敢再希望

有一天你会重回故地感受清凉

那院落的竹林深处

深藏我所有对你的念想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诗两首

◎常志薇


雨过天晴


雨过天晴

世界铅洗净尘埃

阳光穿过层层云障洒落大地

弥漫着生命的活力


放晴之前

风怒吼,雨咆哮

天公遏制住咽喉

意志被火焰吞噬


暴雨恰如其分地出现

再幻化成新的美好

又循环往复

静候天晴


长相思·秋


风落枫,地满霜,

雁字南归锦书托,

云山点点愁。

柿如是,陌花开,

把酒言欢共语今,

小桃焱焱解。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旧皇城

◎张晨阳


旌旗猎猎龙衔灯,残砖仍筑旧城墙。

故人归尘骨尽散,犹执残戈护一方。

寸寸青砖照斜阳,当年狼烟莫敢忘。

古槐盘亘驱魍魉,英魂嘶吼保长安。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地域视野下的王禹偁贬谪诗探析

◎任梦池


 王禹偁是宋初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学家,高中进士后曾深受太宗赏识,但其敢言直谏的性格使他在朝中难以立足,因而屡次遭受贬谪。虽然“八年三黜”一再打击了王禹偁的政治热情,但却又促使其创作出大量优秀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真实地反映出王禹偁在不同经历遭遇后的心态沉浮,同时在其笔下,他又把自己所经历之地独具特色的自然风貌和风俗人情展现了出来。

 对于王禹偁及作品的研究,学界与之相关的文章数量从八十年代至今有近四百余篇,其中论文数量最多的是二零一七年有四十四篇。这些论文从内容上主要有以下方面:一为王禹偁诗文风格研究,认为王禹偁是北宋初期诗文革新的先驱,其诗歌能从宋初的白体诗中解放出来而发展其讽喻的传统,如:黄培的《王禹偁与宋初文学新气象》、张晶晶的《齐鲁籍作家王禹偁在宋代文学史上的地位》等。二为文体研究,如:王文娟的《王禹偁散文的人格呈现与审美追求》探讨了王禹偁散文中体现了现实主义与人文精神的复归、简约朴素的行文风格等内容;刘培的《论王禹偁辞赋对风雅传统的发扬光大》则对王禹偁的辞赋内涵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分析。三为贬谪研究,如:范永锋的《论王禹偁的骚人情结》通过对王禹偁骚人情结的分析,以探寻其贬谪后的生命历程和情感世界;黄元英的《王禹偁谪居商州与其诗歌创作———兼论王禹偁诗作对宋诗的影响》认为王禹偁谪居商州一年余,是其创作历程中最敏感、最辉煌的时期,陈瑶的《王禹偁贬谪商州时期诗风研究》主要探讨心态与诗风的关系;蔡龙威的《王禹偁贬谪诗创作及其诗史意义———以商州、滁州、黄州诗为例》一文中对王禹偁爱国忧民的品质与情怀、竹子意象的运用和游历组诗进行了阐述;朱维娣的《王禹偁三次贬谪及其诗歌创作探析》写到王禹偁三次被黜的遭遇及对其诗歌创作的影响。这些以贬谪为主题的论文大多写到王禹偁遭受贬谪后情感的宣泄,却未能注意到作者在贬谪之地对当地独有的风土人情的描写。

 一、王禹偁的贬谪经历

 据《宋史·王禹偁传》记载,太平兴国八年(九八三年)王禹偁中进士后授任武县主簿,一年后擢升大理评事,知长洲县。端拱元年(九八八年),王禹偁擢右拾遗、直史馆,后王禹偁上《端拱箴》《御戎十策》等,得到太宗赞赏。端拱二年(九八九年),太宗亲试贡士,王禹偁援笔立就,太宗看后很是满意:“此歌不逾月遍天下矣。”王禹偁再升左司谏、知制诰,这一时期王禹偁处于仕官生涯中的上升阶段。《宋史·王禹偁传》云:“禹偁词学敏赡,遇事敢言,喜臧否人物,以直躬行道为己任……其为文着书,多涉规讽,以是颇为流俗所不容,故屡见摈斥。”淳化二年(九九一年)王禹偁被解除知制诰的职务被贬商州,后又移官解州(今山西运城),结束了漫长的“商山五百五十日”的谪居生活。然而在太宗至道元年(九九五年),因孝章皇后去世,王禹偁主张丧事遵用旧礼,被太宗以“轻肆”之罪贬至滁州。宋真宗咸平元年(九九八年)又因直书史事,引起了宰相的不满,遭谗谤,贬至黄州,故世称王黄州。可惜英年早逝,宋真宗咸平四年(一零零一年)卒于蕲州,年仅四十八岁。由此可见导致王禹偁后来官场屡次碰壁的原因就是其敢言直谏的性格,这使他在淳化二年至咸平元年(九九八年)这八年间屡遭厄运、不得坦途,为自己的刚直敢言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纵观王禹偁的一生,他经历的三次贬谪都是从知制诰、翰林学士这样离政治中心极近的位置直接被贬。据统计王禹偁“贬谪诗为三百五十九首……商州诗最多,达到二百三十四首……滁州诗次之,达到一百二十首……最少的为在黄州所作的贬谪诗,共计五首,由此可见,王禹偁贬谪三地时期的诗作在其诗歌创作中占有异常重要的地位。”

 二、贬谪诗歌的地域性

 王禹偁志在兼济的理想和忧国忧民的儒家情怀,加之直言耿介的性格,虽然有过“三入制诰”的辉煌,但宦海沉浮,从商州到滁州,再到黄州,有着说不尽的人生辛酸与悲凉。王禹偁被贬谪期间,难免心情抑郁,但却摆脱了公务的烦劳,因而有了“平生诗句多山水,谪宦谁知是胜游”的感慨。虽然这三处贬谪之地都较偏远,但是自然的清晖却颇能抚慰迁客的心灵。“从士人心态的视角来看,贬谪士人的特殊心态作用于文学,则往往表现为贬谪士人心中郁结与所历之地的地理景观的情景交融。”

 (一)商州

 从淳化二年秋“九月戊戌(初二),王禹偁解知制诰,翌日,贬为商州团练副使”到淳化四年(九九三年)“四月,王禹偁因南郊大礼,随例量移解州团练副使”,前后凡五百五十日。不过,王禹偁也算因祸得福,商州优美的自然风光抚慰了诗人受伤的心灵,帮助诗人取得了诗歌创作的巨大成就,让诗人有了“他年文苑传,应不漏吾名”的自信。诗人平生存诗共五百八十首,有一百八十余首是在商洛所作,可见商州风光对诗人创作影响之深。商山洛水不仅抚慰了诗人落寞不平的心,还帮诗人树起了一座创作的里程碑。

 据徐规《王禹偁事迹编年》中编年诗可知,从题目看与商州自然和人文风貌相关的诗有二十四首。

 商州,气候温和,群峰叠峦,四山环城,风光旖旎。王禹偁在其诗歌中写到的其山水景物有:仙娥峰四首《和冯中允仙娥峰》《仙娥峰》《游仙娥峰后戏题》《别仙娥峰》;商山三首《商山十二韵》《仲咸因春游商山下》《别商山》;丹江水三首:《丹水十二韵》《丹河闲步》《别丹水》;南静川两首《独游南静川》《南静川野桃花下独酌》;其他《合崖湫》《望熊耳山》《赋得南山行》各一首。仙娥峰“城西北十里许……两岸皆山,独南山怪石嶙峋,于碧岭苍岑中,忽起一峦,曰仙娥峰,纵横百丈,上下千寻,四面壁立,如斧削然。”因相传仙娥毛女曾居于此,故得名仙娥峰。当年唐代大诗人白居易途经此处,便留下了“商山无数峰,最爱仙娥好”的好句,而王禹偁贬居商州之后,仙娥峰也自然成了他游山玩水,消遣散心的好去处。在诗人眼中,仙娥峰有如亭亭玉立的仙女,让诗人惊为天人。如《和冯中允仙娥峰》中有诗句“熊耳如当出槛熊,仙姿孤秀压诸峰。”仙娥峰,犹如一位艳压群芳、天生丽质的仙女,美貌脱俗而又坚贞自守,而那一句“身上霓衣慵整顿”,更令人联想起《诗经》中那句“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诗人在此展开了想象的翅膀,把仙娥峰看作一位容姿慵懒的佳人,把阳光照射下的山体视为美人披着的“霓衣”,想象奇特,出人意表,令人拍案叫绝。

 南静川是地处商州的一处优美的自然风光,在商州城南二三里处,地势平坦,有百十户人家居住,也是王禹偁闲游散心的好去处。诗人闲来无事,驱马出游。静美的南静川与多情的仙娥峰善解人意,让诗人大发诗兴,即兴吟咏。“高车岭上无人见,南静川中信马行。多谢仙娥相管顾,远擎松雪助诗情。”

 以商州人文景观为主的诗一共有九首,其中五首为:《西晖亭》《上寺留题》《雪后登灵果寺阁》《春日登楼》《登郡南楼望山》,《西晖亭》中“西晖亭”据《[乾隆]续修商州志》中名胜载:“州西十里……宋,商州团练副使王禹偁,字元之,建西晖亭。”而其它诗中所写地点都已不知其踪。另外四首是以四皓为描写对象:《四皓庙二首》《游四皓庙》《问四皓》《别四皓》,四皓庙,这是一个自然风光与人文意蕴兼有的去处,四皓,指东园公、甪里先生、绮里季和夏黄公四位在秦末汉初时隐居于商山的隐士,他们“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不愿为官,安于隐居。相传四皓庙建于商州有两处,一处是在城南的高车山上,“高车山,西南三里。汉惠帝以驷马高车,迎四皓于此,故名。”高车山在丹江楚水汇合处,形状如半岛,在这里建四皓庙犹如蓬莱仙阁;一处是位于城西金鸡原,金鸡原环境清幽,地势平坦开阔,多有沃野,四皓在此隐居,恰似诗人陶渊明所描绘的“桃花源”之所在。四皓死后,后人为之修坟建庙,四皓庙有廊庑碑刻,同时松竹环绕,规模不小。诗人本就钦慕四皓,故至商州后,多次前往游赏,还撰写了碑辞,并留下了不少诗篇。如《游四皓庙》:

 修篁瑟瑟石磷磷,去谒荒祠不厌频。四皓古来无事客,贰车今世最闲人。紫芝欲采非仙骨,红药曾题是近臣。一奠村醪还独酌,满轩松雪照吟身。

 修竹成林,清风拂叶,溪石见底,溪水清澈,加之松上积雪,构成了一幅清幽高洁的画面,而这景致也正好与四皓高蹈的情志相得益彰,让诗人发怀古之幽。

 商州的风光自然优美,群山环绕,河流密布,适合隐逸。四皓庙也成为了商州具有地方特色的人文景观,而南静川与仙娥峰也充满着朴拙天成之美,商州的自然景观与民风的纯朴相得益彰,互相交融。

(二)滁州

 王禹偁性格刚直,遇事敢言,在其四十二岁于道元乙未“六月三日,王禹偁抵滁州”,其为官滁州,前后一年余。滁州风光优美,景色宜人,让诗人游兴大发,不吝笔墨,除了抒写滁州的秀丽山水外,同时饶有兴趣写到人情风俗,留下了一篇篇脍炙人口的佳作。通过对徐规《王禹偁事迹编年》中的编年诗的统计可得出,从题目看与滁州自然人文风貌相关的诗有七首。

 或许是受到当时一般观念的影响,和韦应物一样,王禹偁视滁州为穷州下邑,谪居此地,只能是‘堆案簿书为俗吏,满楼山色负吟情’。但与韦应物不同的是,王禹偁的滁州诗虽亦多写迁谪之情,他眼中的滁州风物却已少了些许凄凉、落寞,多了几分野趣。”其诗中写到与琅琊山相关的有五首:《琅琊山》《与嘉佑同游宝应寺》《北楼感事》《题滁州怀嵩寺》各一首,及《八绝诗》一组。滁州琅琊山是安徽著名景观之一,位于滁州古城西南约五公里,因传说东晋元帝司马睿曾驻兵于此,王禹偁在《琅琊山》诗小序中也写到:“东晋元帝以琅琊王渡江常居此山,故溪山皆有琅琊之号,不知晋以前何名也。”琅琊山因北宋大文学家欧阳修的一篇《醉翁亭记》而扬名天下。其实,在此之前,王禹偁就已用诗笔描绘出了琅琊风光。诗人到任后仅三个月,便上山揽胜,一窥琅琊真容,如“滁阳领郡经三月,宝应游山始一回”。诗人对这幽深秀丽的琅琊山非常喜爱,“连袤复岩峣,峰峦架泬寥”,连绵的山势走向远方,峰峦叠嶂,高低相映成趣;山色青翠欲滴,溪水清澈见底,树木丛生,十分茂密,成了绿的海洋,其间清泉流出,若隐若现,宛如玉带。登高望远,仰头只见一轮红日,普照大地;脚下见江流滚滚,奔流不息,“古台临海日,绝顶见江潮。杉影拏云暗,泉省出竹遥”,自然景观已经十分美丽引人入胜了,还有汉碑唐额,更加生发诗人思古之情。加之别有洞天,溪流掩映,是采药避世的好去处,恍若仙境,让琅琊山色披上了一层仙家的外衣。自然景观已如此优美,动人心弦,让人目不暇接,又加上有着厚重的历史人文意蕴,飘逸灵动的仙风道骨,怎不让人沉醉其中,饮酒优游,乐而忘返?自然景致与人文特色的结合,幽静的自然环境,出尘的仙家风骨与苍茫的历史之感,是诗人对琅琊风光着迷的原因之所在。诗人甚至还找到了唐代留下的一部滁州的《图经》,按图索骥,寻找当年的“八绝”,游览欣赏,并一一为之题咏,“作古诗八章,刻石于寺”,即著名的《八绝诗》。《八绝诗》诗前有序云“唐大历中,陇西李幼卿以宫相领滁州刺史,游琅琊山,立宝应寺,故泉有庶子之号。李阳冰篆其铭,存储石壁。白龙泉又次焉。由是亭、台、溪、洞,合垂藤盖,谓之八绝云。”因此八绝即八景:“是指庶子泉、白龙泉、明月溪、清风亭、望日台、归云洞、阳冰篆和垂藤盖。”其中奔流不息的“白龙泉”、清幽怡人之“明月溪”、登高远望之“望日台”、险峻奇异的“归云洞”以及蓊蓊郁郁的“垂藤盖”等五处是滁州山水幽深秀美的体现。唐大历六年太子右庶子、领滁州刺史开发和修建的“庶子泉”“清风亭”却让王禹偁发出了吊古之幽情。以篆书名世的唐代大书法家李阳冰,他为庶子泉所写的篆字铭文亦成为一景即“阳冰篆”,王禹偁为之写下《阳冰篆》:

 泠泠庶子泉,落落阳冰笔。云气势崩垂,龙蛇互蟠屈。峄山既劘灭,石鼓又缺失。唯兹数十字,遒劲倚云窟。模印徧华夷,流传耀缃帙。书诚一艺尔,小道讵可忽。乃知出人事,千古名不没。

 诗人至庶子泉,见到阳冰篆书,一点一划婉转冲融,字形结构圆劲遒密,如云气崩垂,龙蛇游走,刻于山石之上,与庶子泉水、琅琊山色相得益彰,颇具美感,不禁发出了“千古名不没”的由衷赞叹。虽然在王禹偁知滁州之时,这“八绝”已经是有的在,有的已没有了,但诗人还是以热情的笔触一一地加以歌颂,对其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欣赏之情,并将自己的诗作刻石于寺,留给后人。《八绝诗》作为组诗,对于琅琊风光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描写,寄寓了诗人的怀抱,在这山水胜景之中,也一洗王禹偁心中的块垒,从而《八绝诗》是成为诗人滁州山水诗的代表之作。琅琊山因王禹偁和欧阳修的文笔而成为天下胜景,当地人为纪念这两位大有声名的“文章太守”,在琅琊山修建了“二贤堂”以示纪念。

 王禹偁在滁州除了徜徉于山水之间,其地的风物民俗也引起了诗人的极大兴趣。如《唱山歌》:

 滁民带楚俗,下俚同巴音。岁稔又时安,春来恣歌吟。接臂转若环,聚首丛如林。男女互相调,其词非奔淫。修教不易俗,吾亦弗之禁。夜阑尚未阕,其乐何愔愔。用此散楚兵,子房谋计深。乃知国家事,成败因人心。

 春秋战国时期,滁地曾是诸侯争霸的分野。后吴楚相争,攻战频繁,这里先属吴后属楚,故有“吴头楚尾”之称。久处于滁州的诗人,对滁州的风俗也较为了解,在诗中诗人先写到滁州风俗不但与楚地相同,而且语言也接近。国泰民安又恰逢岁稔收之时,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手臂相挽,用载歌载舞的方式来庆祝丰收,虽然场面极其热闹,男女之间却无越礼之处。对身为滁州人民父母官的王禹偁也沉浸其中“与民同乐”。还有一首《甘菊冷淘》,是写滁州在“孟春奉斋戒,敕厨唯素飱”时,用甘菊和于面中,“俸面新且细,搜摄如玉墩。随刀落银镂,煮投寒泉盆。杂此青青色,芳草敌兰荪。”做成细细的面条煮熟后,过以凉水,此面不但色成青绿,食用时再加佐料调味,其味道竟比香草还佳,而且凉爽可口,是滁州的千年名吃。

 滁州风光优美而灵动,风俗淳朴而善良,因而让谪居于此的作者在苦闷之余,心情多少有所舒缓。

 (三)黄州

 “从地理学上看,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在唐宋时期为官吏流放之地,北宋时期尤其如此,如苏轼等著名文人学士曾贬官于此。”王禹偁一生多次遭贬,而被贬黄州是其人生最后的岁月。王禹偁“出知黄州”是其在真宗咸平元年除夕日,原因则是“预修《太祖实录》,直书其事,时宰相张齐贤、李沆不协意,禹偁议论轻重之间。”。究其根本,还是刚直敢言惹的祸。咸平二年“闰三月二十七日,王禹偁抵黄州任所”,其贬官黄州前后共二年多。在离开黄州后两月余,诗人便与世长辞了。可以说,黄州的山水风光给命运坎坷的诗人心灵带来了最后的抚慰。

 黄州山清水秀,风景宜人,这里给诗人留下了最深印象的,当推月波楼,诗人挥毫笔墨,为月波楼留下了一首六百八十字左右的五言古诗———《月波楼咏怀》。月波楼是黄州四大名楼之一,座落于赤壁矶头古黄州城汉川门的门楼之上,初为王禹偁所建,楼居江涛之侧,月夜之下,如沐月波之中。关于“月波楼”的得名,古来无考,王禹偁就在其诗的序中直言“月波之名,不知得于谁氏,《图经》故老,皆无闻焉”。其名颇具美感,一片柔和的月光洒在清流素波之上,如诗如画。故而诗人对“月波楼”这个名字也是赞誉有加,写下了“何人名月波,此义颇为优”的赞辞。

 登临月波楼上,观月波楼之景,举目四望,无处不佳。弯弯的月亮刚刚升起,如同一只玉钩悬挂在天幕之上,照着那清澈的流水,若明若暗。到了每月十五,月亮圆的如同宝珠,柔和的月光洒遍汀州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株草木。还有那点点星光,点缀天幕之上,和月亮互相映衬着,正如那元宵佳灯时儿童做的花灯,放出点点光亮。这是月波楼上的夜景,一片安宁祥和,在月光笼罩下的黄州,给诗人带来了多少诗思与遐想,让诗人发出了“此景吟不出,谩使声呦呦”的感叹。到了白日,再登临远眺,则颇为开阔。放眼望去,一马平川,顿时令人心旷神怡。正如诗人自己所言“兹楼最轩豁,旷望西北诹”,所见则是“千里画图阔”,可见月波楼地势之高,登临四望,视野较为开阔。季节变换中月波楼就更美:

 野花媚宫缬,芳草铺碧紬。火云照沙浦,暴雨倾瓦沟。白乱芦花散,红殷蓼穗稠。檐冰垂若绠,雪片大于鸥。江离烟漠漠,宫柳雨飕飕。舟子斜荡桨,牧童倒骑牛。水獭有时戏,江豚颇能泅。山鸟奏芋籁,落霞展衾禂。

 诗中这段与欧阳修的“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与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同时,月波楼周围还有一些人文意蕴的景观,如诗人提到的“徐邈洞”“伍员庙”,伍子胥和徐邈二人皆以功业气节着称,诗人在此登楼远眺之际,不禁发思古之幽情,缅怀同道。在月波楼之上,登高望远,如萧史、庾亮、谢眺、沈约等前贤,一时皆涌上诗人心头,古往今来,兴亡存废,只有江山仍在,人难依旧,正是“三国事既远,六朝名亦休”,月波楼开阔的视野引发了诗人苍茫的历史感。同时,诗人在诗中也表达了复杂的思想感情,是诗人在最后的岁月真实情感的流露。一方面,诗人为大宋结束战乱,人民得以安宁表示欣慰;另外,也有对自己“两朝掌文翰,十年侍冕旒”的荣誉的骄傲,但更重要的,还是对自己被贬谪的愤懑不平和故作达观的强自排解。诗人在月波楼之上饱览了黄州的山水风光,也留下了浓郁炽热的情感。

 诗人在“送夕阳,迎素月”中,饱览了黄州的山水风光,让自己被贬谪的苦闷心情得到舒缓,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

 初贬商州生活的困顿,再贬滁州心情的苦闷,终贬黄州身体的病弱,现实中王禹偁对“三黜”无法释怀,但是谪宦之地的自然人文景观和淳朴且异于北方的风俗,让诗人常常忘怀自己的不幸遭际,又融入山水的怀抱之中。

 三、贬谪诗的地域性特征

 商州、滁州和黄州分属秦、皖、鄂三地,王禹偁的贬谪诗歌对这些地方的地域特征进行了展现。

 商州风光秀美,风俗简淡,山川广布且地理位置优越。“内有屏倚金凤,襟带丹流,龙峰左蔽,娥壁右闲,且东溪,西平,楚、乳、荆、泉诸水,包括互环;高车、天柱、熊、鸡、菟诸山,保障并峙。”有一种天然去雕饰之美。除仙娥峰外,“其包络州治,既似緤襟之带,复如当膺之绅”的丹水不但要供州治中万人之饮,又要灌溉千亩良田;治东八十里外“六百里巉岩,岚光霁后添”的商山既大气磅礴,又有着“危石蹲虎脚,松老咤龙髯”的雄伟奇丽。南静川“南过高车岭,川原似掌平。峰峦开画障,畎亩列棋枰。”这里平坦无边,芳草连山,溪水细流,蜂蝶飞舞,桃花怒放。王禹偁带着美酒,与友人一道穿过阡陌纵横的田间小路,来到这里,以景为乐,为之一醉。此外,商州自唐五代战乱以后,变得萧条、闭塞、车辙不通,人烟稀少,王禹偁有“郡小数千家”和“六里山川多逐客”诗句。而且商州地形复杂,境内有秦岭、蟒岭、流岭、鹘岭、新开岭和郧岭六大山脉,绵延起伏,沟壑纵横。商州志云:“汉高发巴蜀之民定三秦,迁巴蜀渠率七姓居商洛,由是风俗不改,习尚清高,有四皓之遗风。人性质朴,土风简朴。”从中可以看到,商州的隐逸之风,一方面和其在地形上渐偏僻荒凉及多险峻崎岖之山有关,另一方面受清高简淡风俗的影响,所以,“四皓”必然把此选为隐逸之地,同时也让后世文人,无论是在商州为政还是从此经过,大都会以“四皓”为吟咏对象,抒发致仕或退隐的感怀。

 滁州山明水秀,吴楚之俗兼有。其地处淮左,界于苏皖连接之处,滁州志中载“环滁皆山,清淮灌其北,乌江荡其南,清流雄峙,夙号岩关。”湖光山色秀美,山川秀峦,既富江南美景,又有淮左秀色,尤其是琅琊山“茂林深树,拔地参天,景地清幽,滁境实无出其右”,其景“连袤复岩峣,峰峦架泬寥。流名自东晋,积翠满南谯”美不胜收。在层峦叠翠中流水潺湲、草木茂丰的如此美景,作者感慨到此种美景竟无人为之传扬,因而有了“诗章因我胜,屏障遣谁描”之意,从诗中可见再次经受贬谪之痛的王禹偁心情得以舒缓,开始了沉醉于山水的生活,因而在《八绝诗》中造就了“琅琊八景”的繁盛。诗人虽然仅在滁州留置一年时间,因“其俗安闲,淳厚尚气,习尚勤俭。”所以在为政之余常常深入到民间百姓之中,感受当地的习俗及风土人情。滁州百姓虽处吴地却为楚声,而且多习楚俗,据史载“战国属楚”,让生于北方的诗人在惊讶之余也有“夜阑尚未阕,其乐何愔愔”的欣赏之情。滁州诗歌的平易清丽,与滁地古朴雅致相得益彰。

 从徐规的《王禹偁事迹著作编年》可知,在黄州王禹偁创作的诗歌仅为数篇,而《月波楼咏怀》一篇可视做为其对黄州风貌的记述,因此月波楼成为诗人抒发其怀古之幽的地方。据黄州志载黄州地形为:“地连云梦,城倚大江,西望夏口,东望武昌,通接巴蜀,襟带湘汉,介乎淮楚之交。”且历史人文积淀较为深厚,只有宋一代,就有二百多篇与黄州有关的文学作品。此外,为数众多的历史名胜,也延续着黄州的悠久文脉。宋时黄州终究不过是个小郡,且“其民寡求而不争,其士静而文。朴而不陋,尊德乐道,独异他邦。风气和平,狱讼稀少。”但王禹偁在黄州治郡依然政绩卓越,除了注重农业、加强兵防外,他还重修文庙,保护文物古迹,同时还有修葺了月波楼,此楼是揽阅赤壁风景的第一观景台,远眺长江水滔滔奔流不息,近观脚下乱石穿孔,惊涛拍岸,眼前仿佛赤壁之战的刀光剑影、人马嘶鸣、尸首遍野触目惊心就在眼前。后来相传苏东坡谪居黄州的时候,就是住在月波楼的对面山脚,常常登临月波楼,面对乱石穿空惊涛拍岸,那种因贬谪难遂平生之志的无限感慨就喷薄而出,写下了千古绝唱《念奴娇·赤壁怀古》;到了南宋,辛弃疾来黄州登临月波楼时,既追仰先贤,又感慨世事苍茫,在月波楼上也写下《水调歌头·登月波楼》。所以王禹偁的所造月波楼,文人们在此登高怀古之幽情便一触即发。

 商州景物的清幽,风俗的清高简朴;滁州四面环山,流水间于其中,民风淳朴安闲;黄州依山面水,风气平和,尊文崇道。王禹偁诗中“三黜”之地各具风貌,呈现出不同的地域特点。

 四、结语

 “从文化的大视野来观照贬谪文学,似可从中窥见文学与地理环境、地域风情之间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此而言,文人的贬谪在某种意义上却造就了其文学创作的辉煌。从王禹偁带有贬谪经历的作品中,不但可以看到他寄情山水时,对人生失意的书写及乐观畅游于山水的适意,同时贬谪之地自然景观和风物人情在其渲染之下,呈现出独特的地域特征,并广为人所传颂。更重要的是王禹偁贬谪诗歌中这些充满地域性的文学景观“一方面以自然景观人文景观为依托,一方面又赋予这些景观以新的人文意义和新的美学价值,从而提高了这些景观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使它们获得了新的文化意义与生存价值,成为地方具有代表性的风景名胜。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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